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破碎中艰难地重新凝聚,如同散落的星辰再次被无形的引力拉扯回轨道。凌薇首先感受到的是剧痛,并非来自某处伤口,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被整个撕裂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这种无处不在的痛楚,让她几乎想要永远沉沦在黑暗中。
但她不能。
求生的本能,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责任感和未尽的探索欲,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她近乎枯竭的精神世界里摇曳,最终驱散了沉重的黑暗。
她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片光怪陆离、违背常理的混沌维度,而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暗红色荒原,以及那永恒流淌着诡异幽光的暗紫色天穹。
星寂之地。她们回来了。
她们竟然真的从神骸核心所在的维度夹缝中,逃了出来!通过那个因神骸力量失衡而出现的、极不稳定的临时空间裂隙!
凌薇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身体如同被掏空,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身旁。
伊莉丝就躺在她身边,双目紧闭,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她的身体冰冷,若非胸口还有极其轻微的起伏,几乎与尸体无异。强行苏醒、经历意志冲击和空间传送,显然让本就虚弱的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
凌薇的心沉了一下。她尝试调动体内的星辰之力,回应她的却是一片近乎死寂的空荡。原本如同溪流般在体内循环的力量,此刻干涸得只剩下几近干涸的河床。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怀中——
触手所及,是那块星核碎片。它依旧温润,但曾经那浩瀚如星海般的共鸣与灵性已然消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比较漂亮的普通石头。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再散发光芒,不再传递悸动,不再提供任何指引或力量。
星核碎片,为了那最后一击,为了在神骸意志中留下“秩序烙印”,付出了灵性尽失的代价。
凌薇紧紧握住那块失去活力的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她自获得它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无助。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身处绝地,同伴濒死,自身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还活着,伊莉丝也还活着,这就是希望。
她开始检查自身状况。除了精神与能量的双重枯竭,身体上倒是没有增添新的严重伤势。那把她顺来的多功能工具臂还别在腰后,几块高能量电池单元也还在。净化力场发生器随着“星语之钥”的崩毁而失效,如今她只能依靠自身残存的精神力,勉强抵抗着脑海中那虽然减弱了许多、但依旧存在的冰冷低语。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她们似乎落在了之前那片巨大星舰残骸(探索者号)附近不远处的荒原上。残骸那如同巨兽骨架般的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清晰可见。
必须回到相对熟悉的残骸内部去!外面太过空旷,容易暴露,也无法提供遮蔽和可能的资源。
凌薇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伊莉丝背在背上。伊莉丝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她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残骸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脑海中低语的干扰让她方向感时好时坏。
这段并不算遥远的距离,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暗红色的砂砾在她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这片死寂世界唯一的伴奏。天空中那些扭曲的幽光偶尔闪烁,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如同潜伏的怪物。
就在她即将抵达残骸边缘那个熟悉的裂口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她之前离开时,虽然残骸内部也有“拼合怪”活动,但整体环境是相对“稳定”的死寂。但现在,她感受到了一种……更加活跃、更加……具有侵略性的“污染”气息,正从残骸深处弥漫出来。
这种污染,与她之前在神骸维度感受到的混沌力量同源,但似乎……更加“兴奋”?更加……具有目的性?
难道……神骸虽然因为内部的秩序烙印而陷入混乱和自洽冲突,暂时无法全力对外,但它散逸出的污染力量,反而因为失去了核心的精确控制,变得更加狂暴和无序,开始加速侵蚀周围的一切?
这个猜测让凌薇遍体生寒。
她小心翼翼地将伊莉丝放在裂口外一处相对隐蔽的岩石后面,自己则握紧工具臂,屏住呼吸,探头向残骸内部望去。
只看了一眼,她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残骸内部的光线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的腥甜腐败气味浓烈了数倍。原本只是缓慢蠕动、偶尔出现的暗色粘稠物质(被同化的生物组织与金属的混合物),此刻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正沿着墙壁、地面、天花板快速蔓延、增殖!它们如同活着的苔藓,所过之处,金属被腐蚀,结构被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一些之前只是漫无目的游荡的“拼合怪”,此刻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或刺激,变得异常狂躁。它们聚集在一些能量节点或结构关键点,用它们扭曲的身体和工具,疯狂地攻击、拆解着残骸内部尚存的、未被完全同化的结构和设备,仿佛在……执行某种拆除障碍、扩大污染范围的指令!
更让她瞳孔收缩的是,她看到一些较小的、原本只是环境一部分的金属碎片或生物残骸,在那粘稠物质的包裹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逐渐“活化”,变成新的、小型的“拼合怪”!
污染在加速!同化在增殖!
神骸的力量,正在以一种更野蛮、更不计后果的方式,侵蚀着这最后的秩序孤岛!“探索者号”残骸,这块曾经抵抗了漫长岁月的堡垒,正在从内部被快速瓦解!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残骸内部已经不再安全,反而成了污染扩散的核心区!
凌薇毫不犹豫,背起伊莉丝,转身就向着远离残骸的荒原深处走去。她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但她知道,绝不能留在这里!
然而,就在她迈出脚步的瞬间——
“嗡——!”
一股强烈的、带着尖锐恶意的能量波动,猛地从残骸深处某个位置爆发出来!紧接着,一道扭曲的、混合着幽紫与漆黑能量的光束,如同拥有生命般,穿透了层层障碍,精准地朝着她们逃离的方向射来!
那不是攻击性的能量炮,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追踪信号!
凌薇脸色剧变,奋力向侧方扑倒!
“轰!”
扭曲光束击打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暗红色的砂石瞬间被侵蚀出一个冒着黑烟的坑洞,坑洞边缘的砂砾还在不断被转化为那种蠕动的粘稠物质!
而更可怕的是,那道光束虽然落空,却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清晰的、不断散发着污染波动的幽紫色能量轨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牢牢锁定了她们的位置!
“吼——!”“嘶嘎——!”
残骸内部,无数狂躁的嘶鸣声同时响起!大量的“拼合怪”以及那些新活化的小型怪物,如同潮水般从各个裂口、通道中涌出,沿着那道能量轨迹,朝着凌薇和伊莉丝疯狂追来!
它们被标记了!成为了污染扩散优先清除的目标!
凌薇背着伊莉丝,在荒原上亡命奔逃。身后是如同血色潮水般涌来的怪物群,天空中那扭曲的幽光仿佛也带着嘲弄。她的体力在飞速消耗,精神力在低语和追兵的双重压力下濒临崩溃。
怀中的星核碎片依旧沉寂。
难道……拼尽一切从神骸维度逃出,最终还是无法摆脱被这片死寂之地吞噬的命运?
就在她感到一丝绝望之际,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的地平线。在那里,在一片尤其高大的、如同山脉般的金属残骸阴影下,她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一闪而逝的……不同于幽紫与暗红的……
蓝光?
那光芒极其短暂,仿佛幻觉。但在这片被绝望色彩统治的世界里,那一抹蓝色,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另一个尚未被完全污染的秩序孤岛?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时间细想,也没有其他选择。
凌薇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量,调整方向,朝着那点微弱蓝光曾经出现的方向,蹒跚而去。
希望渺茫,但这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