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空洞的浅层区。
两个穿着灰色工装、头上套着简易过滤头套的男人,正吭哧吭哧地在这片废墟里艰难挪动。他们一前一后,用一副看起来就不太结实的担架,抬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少女,一动不动。一身白衣服早就被血和灰尘糊得看不清原色了,紧紧贴在她单薄的身上。
少女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颈侧缠着厚厚的绷带、已被暗红浸透的绷带,随着担架颠簸的节奏,那绷带和她散落的发丝一起,了无生气地晃荡着。
“喂,老猫,”走在前头那个个子稍矮的男人喘着粗气开了口,声音在头套里显得有些发闷,“你说……安青副官干嘛非要让咱们特地跑这么深,扔个死人进来?按以前的老法子处理,不更省事儿吗?”
后面被称作老猫的男人体型更壮实些,他握着担架往上颠了颠,这一路抬过来,换谁胳膊都得发酸,他声音低沉,带着点不耐烦:“上头的心思,是咱们该琢磨的?让扔哪儿就扔哪儿,干完活赶紧撤,少废话。”
“啧,我知道。”矮个子男人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担架上的身影。即使面无血色,昏迷不醒,少女的眉眼轮廓依旧能看出惊人的精致,像是被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
“就是觉得……真他娘的可惜。”他咂咂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别说,这妞……长得是真不赖……”
“疤狗,你他妈想找死别拉上我!”老猫打断他,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培训时候耳朵塞驴毛了?这可是从上面重点关注的那些‘项目’里出来的!万一出点岔子,被查到头上了,咱们俩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去喂以骸!”
疤狗一激灵,缩了缩脖子,嘴角抽了抽,讪笑两声:“行行行,我就是随口说说,过过嘴瘾,你紧张什么啊……这空洞真他妈邪门了,我就想找点话聊聊缓缓气氛嘛……”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疑神疑鬼,“说真的,老猫,一路走来,我这后脖颈凉飕飕的,老觉着后头有人……”
“少他娘的扯淡,”老猫冷哼一声,手里的担架又往前一推,“快点,看萝卜我们应该快到了。”
“你就不会多聊两句?明天休息,去老地方喝一杯?我请,行了吧?”疤狗干笑着想活跃气氛。
“看路,前面那块大石头后面就到了。”老猫冷哼一声,没接他这茬,只是脚下明显加快了步子,催促着赶紧完事儿。
两人闷着头,谁也不吭声了,又咬牙走了一小段,总算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点的地方。但这里也没好到哪儿去,满地都是巨大的混凝土碎块,横七竖八地堆着。
“就这儿了。”老猫四下扫了一圈,找了个被几块歪斜水泥板半挡着的角落。
两人也没客气,直接把担架连同上面昏迷不醒的少女往冰冷的地面上一撂,动作粗鲁,谈不上半点小心。
疤狗站着挠了挠头,嘴动了几下,最后只挤出一句:“真他妈浪费……”
话音没落,老猫已经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定位信标。那东西闪着微弱的蓝光,他抬手一按,发出“嘀”的一声,随手丢在少女身边。
“走了。”老猫拍了拍手套上沾的灰。
疤狗还有点不舍地磨蹭了一下,又多看了两眼,才被老猫不耐烦的眼神催促着,最后又瞅了一眼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精致的脸,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含糊地咂了咂嘴,转身跟上。
两人的脚步声很快被空洞的寂静吞没,身影消失在来时的昏暗通道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过了很久,很久。
白衣少女垂落在冰冷碎石上的指尖,忽然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蜷缩般,动了一下。
又不知道过去多久。
昏沉中,最先恢复的竟是听觉。一个脆生生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快劲儿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我有预感,这附近肯定藏着好宝贝!艾米丽安,我的直觉从来不会错!诶——?!”
那声拔高的“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少女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几下,她费力地,终于将沉重的眼帘掀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光线,模糊而昏黄,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猛地扎进来,刺得她久未见光的瞳孔一阵酸涩,本能地收缩了一下。
视野里是大片大片摇晃的、扭曲的不规则阴影。
她努力聚焦。
最先闯入她模糊视线的,是巨大的、圆滚滚的白皙团子轮廓,那东西在她视线里慢悠悠地一晃一晃,占据了大部分视野。紧接着,她注意到那团白色上方,有一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痣,像是不小心点上去的墨点。
视线上移,闯入眼帘的是跳跃的粉色双马尾,发束上系着黑色的蝴蝶结,随着主人弯腰的动作,那蝴蝶结正俏皮地轻轻晃荡着。
那身影的主人弯着腰,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她,那眼神里混杂着毫不掩饰的惊喜、纯粹的好奇,还有一点点像是挖到宝藏般的、亮晶晶的雀跃。
“这个难道就是……宝贝?!”
……
实验室里光线半明半暗,消毒液那股冲鼻子的味儿混着点铁锈似的腥气,搅和在一起,闷得人有点透不过气。
安正埋着头记录数据,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划得飞快。
门口“嘀——”地响了一声,感应门滑开。
进来的是安青。一身笔挺的防卫军制服,跟周围那些白大褂显得格格不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把一个印着防卫军徽的硬壳文件夹,轻轻推到她面前的台子上。
“安助理,洛宁指挥官指示,”安青声音不高不低,没什么起伏,“‘白银’项目剩下的11号,现在移交,编入奥波勒斯小队。”
安敲屏幕的手指顿住了。她侧过头,视线先在那文件夹上落了一瞬,才慢慢抬起来,对上安青的眼睛。
“好。”她没多问,也没质疑,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伸手拿起文件,翻开。里面是格式严谨的调令和交接清单,条条框框,清清楚楚。
她合上文件夹,顺手把它塞到自己常用的那个软面记录板底下。然后转向旁边候着的研究员,语气平常地吩咐:“带安青副官去隔离监护单元,办11号的交接。”
那名研究员立刻点头:“是,安主任。”随即对安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安青再次看了安一眼,微微颔首,便转身跟着那名研究员离开了。
安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才垂下眼,没事人似的拿起那个软面记录板,像是要继续刚才的数据录入。她的手指在板子边缘摸索了一下,指尖灵巧地探进文件夹层之间一道不起眼的缝隙里。
轻轻一抽,一张对折得方方正正的、边缘有些毛糙的普通纸片被捻了出来。纸片很小,藏在文件夹层里,几乎看不出厚度。
她借着身体遮挡和记录板的掩护,单手将纸片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笔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没有任何犹豫,她捏着纸片走到旁边的实验台边,手指一松。纸片飘下去,触到酒精灯幽蓝火苗的瞬间,猛地蜷缩、焦黑,化成一小撮灰,连一丝青烟都未曾来得及升起。
她静静看着那点火光熄灭,然后转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工作台前,重新拿起电子笔,继续在平板上写写划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