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厂房的轮廓之后,轧钢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夜空中点点星辰,照亮了机器轰鸣的车间。
李末站在办公楼三楼的窗前,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采购合同,目光落在“邻市兴盛物资供应公司”的落款上,眉头微蹙。
张卫国敲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技术参数报告,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难掩兴奋:“李厂长,技术科那边刚传来消息,第一批改良工艺的普通钢材已经完成热处理,各项指标检测结果出来了,强度达到了特种钢材的九成七,完全能满足新机床的生产需求!”
他把报告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据,“王工程师说,再微调一下淬火温度,精度还能再提一提。”
李末接过报告,逐页翻看,目光在关键数据上停顿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王工他们辛苦了,告诉技术科的同志们,今晚加个餐,厂里报销。另外,让财务科优先拨付奖金,不能让兄弟们的辛苦白费。”
“好嘞!”张卫国应了一声,又补充道,“邻市的供应商那边我也确认好了,货款已经打过去三成作为定金,他们承诺明天一早发货,后天就能到咱们厂。就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兴奋淡了些,“那边的负责人隐晦地提了一句,这批钢材本来是要供给省里一家机械厂的,突然临时变更发货,可能会得罪人,让咱们后续收货的时候多留意点,别出岔子。”
李末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得罪人?是得罪孙建业吧。”
张卫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凝重起来:“您是说,这家供应商原本的客户,是孙建业那边的关系?”
“十有八九。”李末放下报告,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孙建业在省里待了这么多年,又是主管工业物资调配的副厅长,手上肯定握着不少供应商的资源。咱们从邻市调货,等于是断了他的一条财路,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喝了一口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通知保卫科,后天钢材到货的时候,全员在岗,重点布防,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另外,让运输队的老周亲自去接货,路线提前规划好,避开偏僻路段。”
“明白!”张卫国重重点头,“我这就去安排,保证万无一失。”
送走张卫国,李末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工业局局长赵振海的办公室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赵振海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李末?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赵局长,打扰您休息了。”
李末的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
“跟您汇报一下,轧钢厂特种钢材的问题已经初步解决了,从邻市调了一批货,后天就能到。另外,技术科那边也攻克了工艺难题,能用普通钢材替代生产。”
电话那头的赵振海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叹:“你动作倒是快。不过你心里应该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孙建业那边已经开始有动作了,今天下午省工业厅给局里发了个函,说是要对全市重点企业的生产安全进行专项检查,首站就定了你们轧钢厂。”
李末的心沉了一下。
生产安全检查本是常规工作,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而且是孙建业主管的部门发起,其针对性不言而喻。
他很清楚,孙建业这是想借着检查的名义,鸡蛋里挑骨头,给轧钢厂找不痛快,甚至可能借机停掉生产线。
“赵局长,您的意思是,这次检查是孙建业故意针对我们?”
“八九不离十。”
赵振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孙建业在省里根基深厚,下面跟着他混的人不少。这次检查的带队领导是省厅的稽查处处长,姓刘,是孙建业一手提拔起来的。你们厂里可得提前准备好,所有的安全记录、生产台账都要整理清楚,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
“我明白,谢谢您提醒,赵局长。”李末沉声应道。
“我们会立刻组织人手,全面自查,确保万无一失。”
挂了电话,李末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他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打开柜门,取出厚厚的一叠生产安全记录和设备检修台账。
这些都是厂里日常记录的,原本规整有序,但他知道,在有心人的刻意挑剔下,任何一点微小的瑕疵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他拿起笔,开始逐页翻阅,时不时在纸上做着标记。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办公楼里的灯光渐渐稀疏,只有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如同黑暗中的一座灯塔。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晚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轻声道:“李厂长,您还没吃饭吧?食堂师傅给您留了碗面,我给您热了一下。”
李末抬起头,才发现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桌上的时钟指向了晚上十点。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过面条,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谢谢你,林会计。你怎么还没走?”
“我看到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林晚秋的目光落在桌上密密麻麻的文件上,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是为了明天省厅的检查做准备吗?我刚才听张主任说,这次检查来者不善。”
“确实有点麻烦。”李末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条,温热的汤汁驱散了些许疲惫。
“孙建业想借着检查的名义给咱们施压,咱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放下筷子,看着林晚秋。
“财务科那边的账目都整理好了吗?特别是新机床采购、设备更新的资金流向,一定要清晰明了,不能有任何模糊的地方。”
“您放心,都整理好了。”林晚秋点了点头。
“所有的资金支出凭证、合同文件都分类归档了,每一笔钱的去向都有据可查。之前黄副部长在的时候,总想在账目上找咱们的麻烦,都被我挡回去了,这次也绝对不会出问题。”
李末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林晚秋虽然年轻,但做事细致认真,这些年在财务科的岗位上,为轧钢厂规避了不少风险。
他微微一笑:“有你在,我放心。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林晚秋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办公室,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李末吃完面条,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他把所有的台账重新梳理了一遍,对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做了详细的备注和说明。
同时,他又起草了一份全面自查的通知,要求各车间、各部门连夜开展安全隐患排查,特别是锅炉、机床等关键设备,必须安排专业人员进行全面检修。
凌晨时分,李末终于处理完所有事情。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渐渐苏醒的厂区,心中感慨万千。
轧钢厂就像一艘在风浪中航行的大船,他作为掌舵人,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能带领着这艘船冲破重重险阻,驶向光明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