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渐渐远去，裹挟着李怀德绝望的哀嚎，消散在轧钢厂灰蒙蒙的天际线里。
办公楼前的空地上，还残留着刚才争执的痕迹——几片被踩碎的落叶，一摊不知是谁打翻的茶水，还有西城化工厂那几个跟班仓皇离去时掉落的烟蒂。
李末站在台阶上，手里捏着那份刚递交不久的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晚风卷起他的衣角，带着车间里特有的煤烟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望着警车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张卫国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李厂长，总算是……总算是把这尊瘟神送走了。”
李末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办公楼前站着的几个保卫科干事，又看向远处炼钢车间那高耸的烟囱——烟囱里依旧冒着滚滚浓烟，机器的轰鸣声隐约传来，那是轧钢厂重归秩序的证明。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送走的只是一个李怀德，他背后的人，还没露面呢。”
张卫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您是说……黄副部长？”
“不然呢？”李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李怀德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没有黄副部长在背后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动轧钢厂的锅炉。他敢这么肆无忌惮，无非是觉得有靠山，出了事有人兜着。”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保卫科干事，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都是轧钢厂的老人，谁不知道黄副部长和李末之间的过节？
当初李末提出轧钢厂转型，引进新机床，黄副部长就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一会儿说资金不够，一会儿又说技术不成熟，处处刁难。
现在李怀德栽了，黄副部长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那咱们怎么办？”张卫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黄副部长可是市工业局的领导，手里握着不少实权。要是他想针对咱们厂，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末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坚定，“咱们没做错事，怕什么？李怀德蓄意破坏锅炉，危害几百号工人的性命，证据确凿。黄副部长就算想包庇，也得掂量掂量，这事儿闹大了，他担不担得起责任。”
说完，李末拍了拍张卫国的肩膀：“老张，你去安排一下，今晚加个班，把锅炉车间的安保措施再升级一遍。铁门要加厚，值班人员要增加，每两个小时换一次岗，轮岗记录必须存档。另外，把今天的事情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明天一早，我要带到市工业局去。”
“好！我这就去办！”张卫国不敢耽搁，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就朝着车间的方向跑去。
李末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身边的保卫科长：“你这边也别松懈。最近几天，厂里的大门要严加看管，陌生车辆和人员一律不准入内。另外，盯着点那些平时和李怀德走得近的人，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再搞什么小动作。”
“明白！李厂长您放心，我保证把厂子守得跟铁桶一样！”保卫科长胸脯拍得震天响，眼神里满是干劲。
刚才李怀德在门口耀武扬威的样子，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火，现在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李末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朝着办公楼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是在丈量着脚下的土地，也像是在掂量着肩上的责任。
走进办公室，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旁边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李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刚才一连串的紧张和忙碌，让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稍微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都透着一股疲惫。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就被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喂？是李末吗？”
“是我，陈局长。”李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李怀德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电话那头的陈局长，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也是李末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这次李怀德能这么快被带走，少不了他的帮忙。
“刚收到消息，人已经带回局里了。”陈局长的声音沉了下来，“这小子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动轧钢厂的锅炉，这要是真炸了，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李末，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
“我知道，黄副部长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李末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就是想问问你，李怀德那边，有没有松口？”
“暂时还没有。”陈局长叹了口气，“这小子嘴硬得很，一口咬定是自己一时糊涂，跟其他人没关系。不过你放心，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只是……黄副部长那边，已经给局里打过电话了，说是要‘秉公处理，不要冤枉好人’。这话里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李末的眼神冷了下来：“他这是想施压？”
“可不是嘛。”陈局长嗤笑一声，“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公安局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李怀德破坏锅炉的证据确凿，就算他后台再硬，也不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只是后续的调查，可能会麻烦一些。”
“麻烦没关系，只要能查到底就行。”李末的声音斩钉截铁，“陈局长，麻烦你多费心了。需要我这边配合的地方，尽管开口。”
“放心，我心里有数。”陈局长笑了笑，“对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市工业局？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有我在，黄副部长那老小子，也不敢太过分。”
李末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要是跟着去，反而落人口实。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行，那你自己小心点。”陈局长叮嘱道，“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李末放下听筒，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办公楼外，轧钢厂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洒在空地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远处的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依旧在持续，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安心。
他知道，明天去市工业局，注定是一场硬仗。
黄副部长肯定会在会上发难，说不定还会联合其他几个对自己不满的领导，一起给轧钢厂施压。
但是他不怕，他手里握着李怀德的证据，握着轧钢厂上万工人的期盼，他没有退缩的理由。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李末抬起头，说道。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女人。
她手里端着一个饭盒，脸上带着一丝担忧：“李厂长，您还没吃饭吧？我给您带了点吃的。”
这个女人，是厂办的干事，名叫林晚秋。
她人很勤快，做事也很细心，平时没少帮李末的忙。
李末看着她手里的饭盒，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确实忙得忘了吃饭，现在被林晚秋这么一提，才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
“谢谢你，林干事。”李末笑了笑，接过饭盒，“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林晚秋摆了摆手，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李厂长，您今天太累了，吃完东西就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市工业局呢，得养足精神。”
李末打开饭盒，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飘着诱人的香气。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温热的面条滑进胃里，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惫。
“你也没吃吧？一起坐下来吃点？”李末抬头看着林晚秋，说道。
林晚秋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不了，我已经吃过了。您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李末：“对了，李厂长，这是我整理的今天的事情经过，还有锅炉车间的检查记录，您明天去市工业局，可能会用得上。”
李末接过本子，翻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
从赵老抠打电话报信，到吉普车赶往轧钢厂，再到锅炉车间排查隐患，最后到李怀德被警察带走，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做得很好，谢谢你。”李末看着林晚秋，眼神里满是赞赏，“有了这个，明天的会议，我就更有底气了。”
林晚秋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小声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李厂长，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李末点了点头：“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晚秋应了一声，转身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