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暮春的斜阳将沈府照得鎏金染霞,沈云澈倚着雕花槅扇,看着面前的画卷,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灵在拍卖会那个房间里拿到拍品时高兴的样子。
檐角铜铃无风自鸣,檀香裹挟着雪松香穿堂而入,玄色袈裟扫过青玉地砖,十二颗陨铁佛珠碰撞出清越声响。
每次见你都这般气定神闲。无妄斜倚月洞门,桃花眼含着三分调笑,额间佛骨舍利流转温润光晕,倒让贫僧少了几分吓唬你的兴致。
沈云澈将密信收入袖中,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以师父的性子,若不是要事,怎会现身俗世?他望着对方袈裟上暗绣的并蒂莲纹——那是青崖山时自己亲手所绣,几百年过去,金线仍泛着微光。
无妄踱步近前,指尖划过沈云澈腰间玉佩,那是离山时他赠予的平安佩:如何了?他突然倾身,温热呼吸扫过耳畔,云澈,有些事,心软不得!”
沈云澈瞳孔微缩,心口锁魂咒泛起熟悉的灼痛。这几百年间,无妄从未主动提及解咒之法,此刻却主动谈及白灵。师父可算出什么?他反手扣住对方腕间佛珠,触感与记忆中无异,白灵真的是那个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修真界有些地界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沈府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倒映着灰沉沉的天空,檐角垂下的雨帘将雕梁画栋都晕染得模糊。沈母握着沈墨滚烫的小手,指尖止不住地发颤,看着榻上人事不省的儿子,心如刀绞。
夫人,已经尽力了。管家佝偻着背,声音里满是无奈,少爷这病......怕是......
沈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住口!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她转身吩咐丫鬟:备车,去城西城隍庙!
城隍庙破旧不堪,蛛网在神像间交错,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沈母跪在蒲团上,对着斑驳的神像虔诚叩首:求神明保佑,若能治好我儿,我愿折寿十年......
折寿十年?这代价可不小。
一道慵懒的声音从神像后传来,惊得沈母浑身一颤。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玄色袈裟的僧人缓步走出,月白僧衣下摆扫过满地尘埃。僧人额间的花钿红艳艳的好似能吸食人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红光,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泪痣随着笑意轻颤,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模样。
你是......沈母下意识后退半步。
贫僧无妄。僧人双手结印,腕间乌木佛珠泛着温润的幽光,听闻沈夫人在四处求医?
沈母心中一紧,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被这神秘僧人知晓。她定了定神,起身行礼:大师若能救我儿性命,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无妄踱步上前,指尖划过供桌上的香灰:沈公子这病,寻常医术根本无解。他忽然俯身,带着檀香的呼吸扫过沈母耳畔,不过,贫僧倒是有法子。
沈母眼中燃起希望:求大师施救!
代价嘛......无妄直起身子,桃花眼似笑非笑,沈公子需随贫僧修行,归期不定。
什么?沈母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可是儿子最关键的成长时光啊!可看着儿子在病榻上痛苦的模样,她咬了咬牙:好,我答应!
三日后,沈府。
沈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个陌生的僧人。那人歪着头,眼中似有万千星辰,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小公子醒了?
沈墨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像被火烧过般疼痛。无妄见状,抬手轻拍两下,立刻有小沙弥端着药碗进来。这是增强气血的药,无妄接过药碗,亲自喂沈墨喝下,从今日起,你便随我修行吧,你这病,我能治。
沈墨望着母亲含泪的双眼,又看看这个浑身透着神秘气息的僧人,心中满是忐忑。但他知道,自己的命是这位妖僧救的,只能乖乖听话。
无妄带着沈墨走了,临走前告诉沈母,以后沈墨就叫沈云澈了,改名如改命,世间再无沈墨这个人了。
无妄的修行之地在云雾缭绕的青崖山。那里有一座古朴的寺庙,四周种满了红梅。沈云澈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又害怕。无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每日除了教他习武强身、研读医书,还会带他去山间采药、看日出日落。
你看这株灵芝,无妄蹲在潮湿的草丛中,指尖轻抚过伞状菌盖,生于阴湿之地,却有起死回生之效。万事万物,皆有其两面性。
沈云澈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无妄额间的血色花钿上。他曾听人说,这花钿是用百个童男童女的心头血炼制而成,可眼前这个教他识药、陪他练剑的师父,真的会是那样残忍的人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云澈的身体好似真的渐渐好转。他发现无妄虽然外表妖异,行事作风也不似寻常僧人,但却有着自己的准则。有次山下来了一伙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妄得知后,只身一人下山,等他回来时,袈裟上染着鲜血,却带回了被掳走的妇孺。
佛门讲慈悲,无妄擦拭着手中的佛珠,桃花眼泛起冷意,但对恶徒,慈悲便是纵容。
沈云澈望着师父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崇拜。在他眼中,无妄就像是故事里的大侠,既能悬壶济世,又能惩奸除恶,殊不知,这也许只是无妄给自己想要杀人找的借口罢了。
五年时光转瞬即逝。沈云澈从一个体弱多病的孩童,长成了身姿挺拔的少年。他学会了医术,练得一身好武艺,更重要的是,他与无妄之间,早已超越了师徒之情,更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终于,无妄表示沈云澈可以回家一趟,离别的那日,红梅开得正艳。沈云澈站在山门前,望着无妄,眼眶复杂:“师父,那我就先走了。”
无妄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眼中难得闪过一丝不舍:你母亲还在等你。记住,无论何时,青崖山都是你的家。
沈云澈重重地点头,转身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无妄才收回目光。他望着漫山红梅,轻声叹了口气。
这五年,倒是有趣。无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转身走进寺庙。佛堂内,那尊不知供奉了多少年的佛像,在烛光中似笑非笑,仿佛早已看透了这尘世的悲欢离合。
暮色四合之际,沈府的沉香木匾额蒙着层薄灰,沈云澈赶了回来,当他穿过垂花门时,檐角铜铃发出虚浮的颤音。丫鬟们见他归来,皆是又惊又惧,有人踉跄着打翻铜盆,水花溅湿他玄色衣摆。廊下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带着铁锈味的气息顺着穿堂风飘来,沈云澈脚步猛地凝滞——那是他幼时咳血时熟悉的味道。
寝殿内药气刺鼻,鲛绡帐低垂。沈母半倚在金丝软榻上,鬓边珍珠钗歪斜,曾经光洁的面庞凹陷得可怕,手腕细得像枯枝。听见脚步声,她浑浊的瞳孔骤然亮起,枯瘦的手颤巍巍伸出:澈儿......
沈云澈喉头哽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时险些落泪。那双手布满老人斑,再不见当年抱着他求医时的温热:为何不派人传信?!他声音发颤,指尖抚过母亲凹陷的眼窝,如今病成这样......
傻孩子......沈母艰难地笑了笑,枯槁的手指抚上他的眉眼,你在外面闯荡,娘怎能拿这点病痛扰你。她目光掠过沈云澈挺拔的身形,落在他腰间悬着的陨铁佛珠上,浑浊的眼底泛起欣慰,长高了,壮实了......比小时候那病弱模样,不知强了多少......
沈云澈心如刀绞,记忆里母亲总穿着月白襦裙,发髻高挽,抱着他走遍修真界的名医仙府。如今她却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床畔的药碗积着厚厚的药垢,显然已不知喝了多少无用的汤药。
我带您去找师父!沈云澈突然起身,无妄他......
别去。沈母吃力地拽住他衣袖,当年为了救你,我已欠他太多......她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沫,如今娘这副样子......别再......
不行!沈云澈红着眼眶打断她,掌心泛起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母亲经脉,却只摸到一片紊乱衰败。他咬咬牙,将母亲轻轻抱起,您生我养我,如今说什么也要救您!
第二日清晨,阳光漫过窗棂时,沈云澈抱着母亲腾空而起。怀中的人轻得可怕,可他手臂却稳如磐石。天际传来惊雷,他望着乌云密布的苍穹,眸中闪过决然——无论如何,这次他定要从无妄那里求来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