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味儿”?少女这直白而古怪的问话,让我心头猛地一紧。她竟然将我模拟出的、混合了百骨气息和地煞死气的威慑,直接称为“死人味儿”?而且听其语气,她似乎对这种气息并不陌生,甚至习以为常?
这少女,绝非普通人!我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警惕。在完全摸清对方底细和意图之前,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虚实。
“什么死人味儿?”我沙哑着开口,语气带着重伤者的虚弱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姑娘是何人?此地又是何处?在下遭仇家追杀,误入此地,方才只是情急之下用师门秘宝惊退了那妖兽,并非有意惊扰。”
我刻意模糊了重点,将模拟出的气息推给不存在的“师门秘宝”,并点明自己“被追杀”的受害者身份,试图降低她的戒心,同时套取信息。
少女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我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衣衫,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她背后的那张巨大黑弓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显得更加顺手,这是一个细微却充满威胁的戒备姿态。
“师门秘宝?”她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能散发出这种纯粹‘死气’的宝贝,可不多见。你的师门,莫非是西边‘幽冥坟’那群见不得光的家伙?还是北边‘枯骨山’的养尸人?”
幽冥坟?枯骨山?这都是些什么地方?我从未听说过!但从名字就听得出来,绝非正道善地!
我心中愈发警惕,这少女的见识和所处的环境,似乎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在下并非来自姑娘所说之地。”我摇了摇头,语气诚恳了些许,“在下乃东方大乾王朝境内,器宗弟子。姑娘可知大乾王朝?此地是否仍属大乾疆域?”
“大乾?器宗?”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没听说过。这里是‘黑瘴泽’,只归泽灵管,外面王朝的手,可伸不进这片死地。”
黑瘴泽?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名!果然已经被传送出了极远的距离!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返回器宗,也无法与苏晚、陈平安取得联系。周元的阴谋、百骨的威胁,我都无法及时应对。
“看你的样子,伤得不轻,而且”少女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空气中嗅着什么,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你身上除了伤药和泥巴味儿,还有两种很奇怪的‘印记’……一种又冷又黏,像沼泽深处的老鬼苔,让人不舒服。另一种更淡,但更高级?像是一种标记,但又断断续续的。”
她竟然能模糊感知到幽冥血咒和百骨留下的那道微弱联系?!这是何等敏锐的灵觉?!
我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这少女的难缠和神秘程度,远超预期!
我必须尽快取得她的信任,或者至少让她觉得我没有威胁,否则在这片陌生的绝地,我寸步难行。
“姑娘明鉴。”我苦笑一声,语气变得更加坦诚(至少表面如此),“在下确实身中歹人诅咒,又被强敌以秘法标记追踪,不得已亡命天涯。方才惊退妖兽,已是强弩之末。若姑娘能指点一条离开此泽的明路,或告知何处可以暂避疗伤,在下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我再次强调自己的“受害者”身份和“无力”状态,并抛出了“厚报”的诱饵。
少女沉默了一下,那双大眼睛在我和周围死寂的沼泽之间来回扫视。她似乎在权衡利弊。
“黑瘴泽进来容易出去难。”良久,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到处都是吃人的泥潭、毒瘴和饿疯了的东西。没有向导,你活不过三天。”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依旧紧握着的半块“狱”字令牌上,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
“你手里那半块‘死铁’,倒是有点意思上面沾的味道,和泽心深处的‘老石头’很像。”她似乎对令牌很感兴趣,但并没有出手抢夺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你想活命,也不是不行。”
“请姑娘指点!”我立刻说道。
“跟我回村子。”少女干脆利落地说道,“村子有祖灵庇护,能挡泽里的脏东西。至于你身上的‘标记’”。
她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狡黠的表情:“黑瘴泽有自己的规矩,外面的气息进来,会被泽里的‘呼吸’慢慢磨掉。你那个又冷又黏的印记,问题不大,时间久了自然就淡了。至于那个更‘高级’的标记”。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仔细感知:“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在这里感应的很模糊。只要你不离开黑瘴泽的范围,下标记的人,多半找不到你。”
什么?!黑瘴泽能干扰甚至屏蔽百骨的感知?!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我暂时无法解除血咒和联系,那么待在一个能屏蔽百骨感知的地方,无疑是最安全的选择!
虽然这少女和她的村子依旧神秘莫测,但相比之下,留在外面面对无处不在的沼泽危险和可能随时追来的百骨,显然更加致命。
“姑娘大恩!在下愿往!”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应下来。同时,心中对这片诡异的黑瘴泽和这个神秘的村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什么样的地方,竟然能天然屏蔽金丹后期修士的感知标记?
少女对我的干脆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叫阿土。跟我走,踩着我落脚的地方,一步别错。错了,陷进泥里,我可不会捞你。”
名字也如此朴实,阿土。
我挣扎着站起身,忍着剧痛,郑重道:“在下林修。有劳阿土姑娘带路。”
阿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她的动作依旧轻盈而敏捷,在看似无处落脚的沼泽中,总能精准地找到下一块坚实的草甸、浮木或暗礁,如履平地。
我咬紧牙关,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着她的每一个落脚点,艰难地跟上。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势,冷汗不断从额头滑落。但我丝毫不敢分心,我知道,在这片沼泽中,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一路上,阿土不再说话,只是偶尔会突然停下,侧耳倾听片刻,或者抽动鼻子嗅一嗅空气,然后稍微改变前进方向,避开一些她认为危险的区域。有几次,我甚至能看到远处泥潭中翻滚的巨大黑影,或是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但都被她提前规避开了。
她对这片沼泽的熟悉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歪歪扭扭的、用枯木和泥砖搭建的低矮房屋轮廓。
村子快到了。就在这时,阿土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抽了抽鼻子,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有外人来过!是‘活人’的味道,还很新!”
她瞬间俯低身体,如同警惕的猎豹,反手将背后的黑弓取了下来,搭上了一支看起来粗糙却锋利的骨箭,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前方村子的方向。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我也立刻屏住呼吸,强压下伤势带来的不适,尽可能收敛气息,躲到一丛枯死的灌木后面。
有外人?是敌是友?是路过,还是冲着我来的?难道百骨或者周元的人,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不可能啊!阿土不是说能屏蔽感知吗?
我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阿土仔细感知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低声道:“不止一个,味道很杂,有股令人作呕的香料味和血腥味混合的感觉,不是泽里的人,也不是好路数。”
她转过头,看向我,眼神变得极其严肃:“林修,你惹的仇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心中一凛。香料味?血腥味?这听起来似乎不像是百骨或者器宗戒律堂的风格。难道是另一股势力?
“在下也不确定”我谨慎地回答,“追杀在下的势力可能不止一波。姑娘可能判断出他们的去向?”
阿土指了指村子侧面一片更加阴暗、瘴气弥漫的区域:“往‘鬼哭林’方向去了。那地方邪性得很,就算是村里最好的猎手,平时也不敢轻易深入。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鬼哭林?听起来就不是善地。
那些身份不明的外人,进入这片绝地,直奔更加危险的区域,所图必然不小。
阿土沉吟片刻,似乎做出了决定:“不管他们是谁,进了鬼哭林,短时间内估计出不来。我们先回村。你得尽快把伤养好,村子可能也不太平平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点了点头。眼下,尽快恢复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在阿土的带领下,我们小心翼翼地绕了一个小圈子,从另一个方向接近了村子。
所谓的村子,其实就是几十间低矮破旧的房屋聚集在一起,外围用削尖的木桩和荆棘围成了简单的篱笆。村子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心矗立着一根巨大的、被烟熏火燎得漆黑的木桩,木桩上刻着一些简单的、充满原始意味的图案,似乎就是阿土所说的“祖灵”象征。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几缕淡淡的炊烟从少数几间屋子的烟囱里冒出,显得格外沉寂。
阿土带着我走到村边一间最偏僻、看起来也最破旧的木屋前,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这是我住的地方。你暂时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尤其不要靠近中央的祖灵柱。”阿土语气严肃地交代,“我去找婆婆拿点伤药,顺便打听一下那些外来人的事。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
我点了点头,将她的话牢记在心。
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粗糙的木床,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个熄灭的火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和潮湿木材混合的味道。
阿土转身匆匆离去。
我关上木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暂时安全了。
但新的谜团和潜在的危机,也随之而来。
那些进入鬼哭林的神秘外人是谁?
黑瘴泽为何能屏蔽百骨的感知?
阿土和这个村子,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半块“狱”字令牌,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枚异变的魔丹和依旧存在的血咒。
逆推之路,似乎将我带入了一个更加离奇和危险的副本。
但无论如何,我还活着。
这就够了。
我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魔丹,吸收着空气中稀薄却阴冷的能量,争分夺秒地修复着这具破败的身体。
必须尽快恢复力量。无论是为了应对未知的危险,还是为了早日返回器宗,了结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