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亡骨谷的晨雾还未散尽，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二阶学徒区的骷髅灯笼次第熄灭，幽绿的魂火在雾中留下最后一缕残影，便被刺骨的寒风卷走，只余下黑石通道泛着冷硬的光。
岩纹推开兽骨门时，门轴发出 “吱呀” 的哀鸣，像是在抱怨这过早的苏醒。枯骨区的学徒大多要等到辰时才肯出门，唯有最底层的人，才会借着晨雾的掩护，争抢最早的生存机会。
通道地面的血渍被晨雾浸得发暗，踩上去黏腻打滑，偶尔能踢到半块碎裂的骨片，骨缝里还嵌着未干的黑泥。
骷髅岩纹刚走三步，就见李瘦背着空竹篮从后山方向踉跄而来，竹篮边缘磨出了毛边，沾着的黑根草汁液在雾中泛着青黑，他的灰袍下摆又多了道撕裂的口子，小腿上的抓痕还在渗着黑血，那是腐骨兔的齿痕。
这种一阶死灵兽的牙齿带着微弱毒素，若不及时处理，伤口会逐渐溃烂，最终侵蚀魂核。
“你怎么这么早？”李瘦看到岩纹，赶紧往他身边凑，声音被晨雾裹得发闷，还带着未消的咳嗽
“枯骨区的晨雾里藏着蚀魂瘴，吸多了会让魂火变弱，我也是没办法，去晚了后山的黑根草就被抢光了。”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半片干瘪的黑根草，塞进嘴里嚼着，草汁苦涩的味道让他皱紧眉头
“跟你说个事，咱们住的这片枯骨区，不是随便安排的，圣教几百万学徒，区域划分得比魂火池的纹路还细，咱们这区，只收两种人。”
骷髅岩纹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通道两侧的洞窟。
有几扇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骨刀摩擦的沙沙声。
偶尔能瞥见学徒擦拭刀身的手，那手上要么沾着新鲜的血渍，要么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显然都沾过血。
最深处的洞窟门口，一个披散着灰发的学徒正啃着一块发黑的兽骨，骨头上还挂着模糊的肉屑，看到岩纹时，他眼窝的魂火骤然缩成一点，带着毫不掩饰的凶戾。
“一种是手上沾过人命的狠角色，”李瘦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腿的伤口。
“比如之前杀了同门抢功勋的，或者从外面逃进来的凶徒。
另一种就是我这样的，没背景、没天赋，只能在底层硬扛。
你是骷髅，按理说该被分到‘骨魂区’，但你刚到就被赵虎盯上，估摸着是冥使看你无依无靠，把你当软柿子扔进来了。”
“圣教的区域待遇差别很大？” 岩纹问，他想起墨冥使银袍上的骷髅冥纹，那显然不是底层学徒能拥有的服饰。
“大得能差出一条魂火池！”
李瘦苦笑一声，抬手往东边指了指，晨雾中隐约能看到更高大的石塔轮廓，“东边的‘青魂区’，有专门的冥使巡逻，不准私斗，任务功勋明码标价，连每日发放的死气结晶都是完整的一阶，比咱们这区的碎片强三倍。
北边的‘金纹区’更离谱，住的都是高层家族的子弟，修炼石室里有‘聚气阵’，死气浓度是咱们这的十倍，还有导师专门指导功法。
可咱们枯骨区，就认丛林法则拳头硬的能抢别人的任务，势力大的能占着最好的资源点，连冥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魂核碎裂’的命案，他们根本不管。”
两人穿过晨雾，走到任务碑前。这块巨大的黑石碑矗立在枯骨区中央，高约三丈，表面刻满了凹槽，每个凹槽里都嵌着一卷任务卷轴，按颜色分层
白阶任务在最下方，卷轴边缘磨损严重，显然是被翻找得最多；
绿阶、蓝阶依次往上，颜色越深，卷轴越新；
最顶端的紫阶任务卷轴用玄铁扣固定着，散发着淡淡的威压，普通人连靠近都不敢。
岩纹的目光落在最下方的白阶任务区，很快找到了“清理腐骨鼠”的卷轴。卷轴用粗糙的麻布包裹，上面用骨刀刻着
“任务地点：食魂林外围，奖励：10-50 阴功勋，结算方式：按腐骨鼠牙齿完整度”。
刚要伸手去揭，一只骨掌突然从侧面伸来，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腕。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说话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修士，身高八尺，灰袍下的肌肉鼓鼓囊囊，腰间别着两块刻有“赵”字的木牌，显然是赵虎的核心手下。
他的骨掌粗糙坚硬，指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渍，按得岩纹的腕骨微微发疼，“这‘清理腐骨鼠’的任务，是赵虎哥罩着的，要接，得先交五功勋的‘孝敬费’—— 要么交钱，要么滚蛋，别占着位置。”
岩纹眼窝的魂火冷了几分，指尖的死气微微涌动。
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死气波动，是二阶中期的水准，但纯度极低，混杂着不少驳杂的能量，显然是靠掠夺他人死气强行提升的，根基不稳。
但他没动手，只是缓缓收回手，目光转向任务碑另一侧的“清理骨堆”任务 那卷轴孤零零地嵌在凹槽里，边缘沾着黑灰，显然很少有人问津，任务奖励只有 8功勋，地点标注在“枯骨区深处?骸骨焚烧场”，备注里还写着 “需搬运完整死灵骸骨一百具，超时未完成扣2功勋”。
“算你识相。”那修士嗤笑一声，伸手揭下“清理腐骨鼠”的卷轴，转身时故意用肩膀撞了岩纹一下，力道之大，让岩纹踉跄了半步。
他走后，周围几个观望的学徒发出低低的哄笑，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别跟他们计较，”李瘦赶紧扶住岩纹，声音里带着担忧，“赵虎在枯骨区有二十多个手下，还有三个二阶八段学徒撑场面，其中一个叫黑牙的，能徒手捏碎二阶死灵的魂核，咱们惹不起。
‘清理骨堆’虽然累，但至少安全，我之前做过几次，就是把骸骨搬到焚烧场，冥使会当场清点数量，给功勋木牌。”
岩纹点点头，伸手揭下“清理骨堆”的卷轴。卷轴入手沉甸甸的，上面还残留着骸骨焚烧后的焦味。他展开卷轴，仔细看了看任务要求
所谓“完整死灵骸骨”，指的是必须包含头骨、脊椎、四肢骨，缺一不可，而枯骨区深处的骸骨堆里，大多是破碎的骨片，想凑齐一百具完整的，至少要翻找大半天。
跟着李瘦往枯骨区深处走，晨雾渐渐稀薄，空气中的腐臭味越来越浓。
沿途能看到不少学徒在争抢资源：
有人在骸骨堆里翻找魂晶碎片，手指被锋利的骨片划破也不在意
有人在交易黑根草，用半颗一阶死气结晶换一把草，双方都紧握着骨刀，警惕地盯着对方
还有两个学徒因为争抢一具完整的死灵骸骨打了起来，骨刀碰撞的“铛铛”声在通道里回荡，鲜血溅在黑石地面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印记。
“看到没，这就是枯骨区的规矩，” 李瘦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焚烧场。
“要么靠实力抢，要么靠命扛，想坐享其成，除非你有势力撑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虽然危险，却也锻炼人
我刚来的时候，连腐骨兔都打不过，现在至少能跟它周旋两下，魂火也比以前凝实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圣教高层家族里，总有些没前途的子弟，比如旁系的、天赋差的，就会被送来枯骨区搏一搏。
只要能在这攒够一千阴功勋，或者在季度比试里拿前三，就能申请调离，还能拿到教派的资源倾斜
去年有个叫林浩的，原本是金纹区的旁系子弟，被送来后杀了黑牙的弟弟，抢了他的资源，现在已经晋升成黑纹灰袍巫妖师，去了核心区。”
岩纹沉默着，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昨夜感应到的诡异空间波动、体内迟迟无法重铸的血肉、暗影骑士那些杂乱的记忆……
这些都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暗影骑士的记忆虽多，却都是触发性的上次想起“魂火池”，是看到待处理死灵才触发。
他试过主动去回想，可只要一集中精神，无数记忆碎片就会像潮水般涌入神识，让他头痛欲裂。
甚至隐约能感觉到暗影骑士的意识在蠢蠢欲动，仿佛要趁机夺取身体的控制权。上次神识剧痛的感觉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敢再冒险。
“李瘦，你知道藏书阁在哪吗？”岩纹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李瘦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惊讶：“藏书阁？那地方可不是咱们能去的！圣教的藏书阁在核心区‘圣魂塔’的顶层，只有正式弟子才能申请进入，里面藏着从低阶到高阶的死气修炼功法，还有各种秘闻。
比如‘魂火池’的提炼方法、死灵兽的驯化技巧，甚至可能有重铸血肉的秘术。咱们枯骨区的学徒，连靠近核心区的资格都没有
除非能攒够五千阴功勋，晋升成黑纹灰袍巫妖师，才有机会申请进入藏书阁的外’，想进内阁，至少得是银袍冥使的级别。”
五千阴功勋？
岩纹心里一沉。
他现在连 10 功勋都凑不齐，这个数字无疑是天堑。
没放弃藏书阁里大概率有关于“死气提纯”和“重铸血肉”的方法，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目标。
他必须尽快赚到足够的功勋，先离开枯骨区，再想办法靠近藏书阁。
说话间，两人已到枯骨区深处的骸骨焚烧场。
放眼望去，堆积如山的死灵骸骨几乎挡住了天空，骸骨堆最高处超过十丈，像一座狰狞的白骨山。
骸骨之间缠绕着黑色的藤蔓，那是“腐骨藤”，专门吸收死气生长，藤蔓上的尖刺能刺穿二阶学徒的灰袍。
远处的焚烧场冒着黑烟，黑色的火焰在巨大的石炉里燃烧，火焰中偶尔能看到未烧尽的魂火碎片，发出“滋滋”的声响。
三个穿黑纹灰袍的冥使站在焚烧场旁，手里拿着骨鞭，腰间的玄铁令牌刻着 “焚”字。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搬运骸骨的学徒，只要有人偷懒，骨鞭就会毫不犹豫地抽过去，鞭梢带着的死气能瞬间撕裂皮肤，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赶紧干活吧，”李瘦拿起一根粗骨棍，走到骸骨堆前，开始翻找完整的骸骨，
“冥使只给三个时辰，超时就要扣功勋，咱们得抓紧时间。”
岩纹点点头，弯腰走进骸骨堆。
骸骨堆里的死气格外浓郁，吸入肺里（哪怕他早已不需要呼吸），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他伸手拿起一具骷髅的头骨，头骨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眼窝深处的魂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层灰黑色的印记。
他仔细翻找着，很快发现，完整的骸骨大多被埋在深处，表面只有破碎的骨片，想挖出来，必须用骨铲撬开层层叠叠的骨头，稍有不慎，锋利的骨片就会划伤骨掌。
搬运到中途，岩纹正弯腰将一具完整的骸骨扛在肩上，突然有个高个子学徒故意撞了过来，肩膀重重撞在岩纹的腰侧，那具骸骨 “哗啦” 一声散落在地，头骨滚到了远处的腐骨藤下。
“喂，骷髅，没长眼睛？”那学徒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发黑的牙齿，手里的骨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比岩纹高出一个头，灰袍下的肌肉结实，显然是经常搬运骸骨练出来的，“把我的骸骨也搬了，不然今天别想离开这里。我看你这骨头挺硬的，要是不配合，我不介意把它拆下来，磨成粉喂腐骨藤。”
周围的学徒都停了下来，抱着胳膊看戏，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李瘦刚要放下手里的骸骨上前求情，就被岩纹用眼神制止了。
岩纹缓缓直起身，拍了拍肩上的灰尘，黑眸狰狞的微微跳动。
他看着那高个子学徒，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
“自己的活，自己干。”
那学徒显然没料到这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骷髅敢反抗，愣了一下后，顿时怒了：“好小子，敢跟我叫板！今天就让你知道，在枯骨区，谁才是老大！”
说着，他挥起骨刀，朝着岩纹的头颅砍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显然是想直接劈碎岩纹的头骨，让他失去反抗能力。
岩纹不闪不避，在骨刀即将落到头顶的瞬间，突然侧身，同时伸出骨掌，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他体内的精纯死气顺着骨掌涌入对方体内，那是用黑池死气结晶反复淬炼过的能量，比普通二阶死气精纯十倍，刚进入对方体内，就像冰水滴入热油，瞬间冻结了对方的死气流动。
那学徒只觉得手腕一麻，骨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手腕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窝的魂火都开始剧烈晃动
“你…… 你……” 他惊恐地看着岩纹，脸上的嚣张瞬间变成了恐惧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死气虽然看起来只是二阶初期，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二阶学徒都要精纯，甚至比一些三阶初期的修士还要强。
岩纹没再动手，只是松开手，冷冷地说了一句：“滚。”
那学徒如蒙大赦，连骨刀都忘了捡，连滚带爬地跑了。
周围看戏的学徒见状，脸色都变了，再也没人敢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岩纹，纷纷低下头，加快了手里的活计，甚至有人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给岩纹腾出更大的空间。
李瘦目瞪口呆地看着岩纹，手里的骸骨差点掉在地上：“你…… 你居然这么强？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二阶骷髅……”
岩纹弯腰捡起散落的骸骨，重新拼凑完整，声音平淡：“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他心里很清楚，这只是开始
在这丛林法则盛行的枯骨区，想安安稳稳完成任务、攒够功勋去藏书阁，光靠低调远远不够。他需要尽快展现出足够的实力，让那些想欺负他的人知道，他这具骷髅，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远处的焚烧场传来冥使的吆喝声，提醒学徒们时间快到了。
岩纹加快了搬运的速度，骨掌在骸骨堆里翻飞，很快就凑齐了五十具完整的骸骨。
他看着远处圣魂塔的方向，晨雾已经散尽，塔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那里藏着他恢复人身的希望，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他也必须一步步走下去。
暗影骑士的记忆还在识海里沉睡，玄黄水滴在丹田缓慢旋转，宠兽袋里的黑毛偶尔发出细微的呓语。
岩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抛开。
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眼前的任务，赚到第一笔功勋，然后，朝着藏书阁的方向，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