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逸庐”归来,一种新的明悟在事务所内部悄然生长。老周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和林小满那份独特的感知亲和力,仿佛为团队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层“城市脉络”的大门——那是由无数个体记忆、情感与时光共同编织而成的,无形却真实存在的“记忆景观”。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又应赵姐的私人请托,去了两次“逸庐”。过程依旧是缓慢而艰难的。老周不再试图以力破巧,而是像一位耐心的纺织工,用他那微弱却精纯的修复能量,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记忆丝线,试图将它们分门别类,归于平静。林小满则充当着“共鸣器”与“稳定锚”,用他宽广的感知去安抚那些躁动的记忆碎片,让老周的“梳理”得以进行。
效果是渐进式的。第二次去时,洋房内那种令人心烦意乱的“低语”感明显减弱;第三次,连夏晓星都说那些模糊的“影子”变得清晰了些,不再带着慌乱和不安。苏晓的探测器也证实,能量场的混乱指数在稳步下降,虽然离“正常”还相去甚远,但至少不再是令人望而却步的“凶宅”。
这个过程,也让林小满对自己能力的运用有了新的体会。他发现,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代表着温暖、喜悦、安宁的“小事”能量印记上时(比如阳光透过窗户的暖意、家人团聚晚餐的欢声笑语),整个空间的能量反馈会更加积极,那些悲伤、焦虑的记忆碎片也会随之变得平和。这印证了父亲研究资料中提到的,“积极的小事能量”对城市情绪环境具有正向引导作用。
就在他们以为会继续以这种“慢工出细活”的方式处理“逸庐”的案子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规模更小却更为尖锐的“记忆淤塞”点,主动找上了门。
来人是附近一所重点中学的历史老师,姓文,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此刻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不是我遇到了怪事,”文老师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困惑,“是我们学校准备用于校史馆展览的一批老照片和毕业纪念册,出了问题。”
他解释说,学校最近在整理一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珍贵影像资料,准备数字化后在校史馆展出。但负责扫描和处理照片的几位学生助理,在连续工作几天后,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精神恍惚、注意力难以集中、晚上做奇怪的梦,梦到的都是些他们从未经历过的、属于过去时代的校园生活片段,比如穿着旧式校服在泥土操场上奔跑、在煤油灯下晚自习等等。
“起初以为是太累了,”文老师推了推眼镜,“但换了几批学生,甚至老师亲自上阵,只要接触那些资料时间稍长,都会有类似感觉。就像……就像被拉进了过去的影子里,出不来了。现在扫描工作完全停滞了。”
又是一个与强烈集体记忆相关的案例!而且这次直接关联到正在进行的“现在”,影响了活生生的人。
“能带我们去看看那些资料吗?”林小满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逸庐”那种弥漫性的记忆沉淀不同,这次的能量似乎更集中,更具“渗透性”。
在学校档案室一个临时的工作间里,他们见到了那批“有问题”的资料。几十本纸张泛黄、散发着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气味的毕业纪念册,以及几大盒用软纸隔开的老照片。内容无非是毕业合影、课堂瞬间、文体活动,记录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与朝气。
然而,在林小满的超清视力和苏晓的能量探测器下,这些看似普通的物件,却散发着不容小觑的能量场。尤其是那些照片,每一张都像是一个微型的能量节点,承载着拍摄瞬间强烈的情感和数十年来被无数目光注视所附加的“念力”。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张密集的、充满怀旧与青春气息的“记忆之网”。
“能量场很强,而且具有‘同化’倾向,”苏晓看着探测器上活跃的读数,“长时间处于这种场域内,意识薄弱或敏感的人,确实容易被其中蕴含的集体记忆情绪所影响,甚至产生短暂的‘共情’或‘记忆覆盖’。”
顾小飞拿起一本纪念册翻了翻,咂咂嘴:“好家伙,这比看3d电影还带劲,直接往脑子里灌啊?”
老周则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虚悬在一张班级合影上方,闭目感受了片刻,缓缓道:“格个(这个)……比老洋房好弄点。能量更纯粹,主要是……念想,对过去的念想,还有一点点……对时光留勿住(留不住)的遗憾。”
他看向林小满:“小林,阿拉(我们)试试看?这次,你来主导,我帮你‘稳住’场面。”
这是一个新的挑战。林小满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走到那堆资料中央,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将全部的感知如同蛛网般铺开,不再仅仅是被动感受,而是主动地去“连接”那张由无数照片和纪念册构成的“记忆之网”。
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不是嘈杂的吐槽,也不是痛苦的嘶吼,而是更加复杂、更加澎湃的情感洪流——毕业时的豪情壮志与离别伤感,同窗之间的真挚友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还有对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葱岁月的深深眷恋……这些情感跨越了数十年的时光,依旧鲜活而强烈,如同被封存在琥珀里的昆虫。
林小满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要被这情感的潮水淹没。就在这时,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从旁介入,是老周那精微的修复能量,它像一道堤坝,帮助林小满稳住心神,梳理着涌入的信息流,防止他被同化。
有了老周的护持,林小满开始尝试引导。他不再抗拒这些记忆,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去尊重,然后,用自己那份独特的亲和力,将一股“释然”与“祝福”的意念,如同清风般吹拂过这张“记忆之网”。
他“告诉”这些被封存的青春: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但你们的笑容、你们的梦想、你们的情谊,已经被记录下来,将被后来者看见、铭记,并以新的方式传承下去。无需执着于将后来者拉入你们的时空,静静地展示,就是最好的存在方式。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耗费着巨大的心力。林小满的额头渗出汗水,脸色微微发白。老周在一旁,也是全神贯注,白手套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小满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快要枯竭时,那澎湃的情感洪流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它们依旧存在,依旧充满活力,但不再具有那种强力的“渗透性”和“拉扯感”,而是变得沉静、温和,如同博物馆里被妥善保管的展品,等待着被观赏,而非将观者拖入其中。
林小满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文老师和其他几位一直在外面等候的老师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一个之前受影响最严重的学生助理试探着拿起一张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惊喜地说:“好像……没事了!还是能感觉到那种老照片的味道,但不会头晕了,也不会做奇怪的梦了!”
苏晓的探测器也显示,能量场的“同化”指数已经下降到安全阈值以下。
文老师激动地握住林小满和老周的手(他小心地避开了老周戴着白手套的手):“太感谢了!你们真是……真是解决了我们的大难题!”
离开学校时,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顾小飞伸了个懒腰:“搞定!这下那些小学弟小学妹能安心搞扫描了。”
苏晓若有所思:“这次案例证明,集体记忆能量,尤其是附着在特定载体上的,确实可以通过引导和安抚来实现‘无害化’,而不是只能被动隔离或强行净化。”
老周看着自己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欣慰:“是啊,记忆勿是(不是)垃圾,是宝贝。只是放错了地方,或者……包装得太紧了。”
林小满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暮色中显得宁静的校园。他心中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成就感。他们不仅仅解决了一个“麻烦”,更像是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安抚了一批躁动的青春之魂。
他隐约感觉到,随着对“小事能量”理解的深入,他们正在逐渐触摸到父亲当年那宏伟蓝图的边缘——构建一个能让过去与现在和谐共存,让积极情感流动起来的城市能量生态。
而这条路上,每一个被成功“编织”好的记忆,都是照亮前路的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