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承瑾手中那张泛黄的照片,飘然滑落,像一片枯叶,无声地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照片上,年轻时的陆母怀抱着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笑容温婉,眼神却透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一个是他,于承瑾,
另一个,竟是幼年的陆寒琛。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遗忘、被抛弃的“唯一”,却不知,自己执念了二十多年的“夺回”,从一开始,目标就错了。
陆寒琛的书房里,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真皮家具的味道,但更浓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寂静,以及……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于承瑾没有去捡那张照片。他只是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形第一次显得有些佝偻,仿佛支撑了他二十多年的那根名为“恨意”的脊梁,在真相曝光的瞬间,咔嚓一声,断了。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照片,眼神空洞,之前的偏执、愤怒、不甘,像退潮一样从他脸上迅速消失,只留下一片荒芜的苍白。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她从来没告诉过我……还有……你……”
陆寒琛站在他对面,没有胜利者的骄矜,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陈述完了调查到的所有真相:当年并非陆家恶意抛弃,而是一场意外导致的骨肉分离,陆家多年来从未放弃寻找,而陆母更是因此郁郁寡欢,早逝的根源也在于此。
于承瑾所以为的“鸠占鹊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悲剧。
“母亲的书房抽屉最底层,有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陆寒琛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钥匙,在她去世前,交给了父亲保管。
里面,全是关于寻找你的线索,还有……她每年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直到她离开的那年。”
他目光也落在那张照片上,“她爱你,也从未忘记你。只是命运弄人。”
于承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撑住了沉重的红木书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些他赖以生存的恨意,那些他用来武装自己的尖锐,此刻变成了最可笑的反讽。
他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他处心积虑要夺回的一切,原本或许……也该有他的一份温暖?
“呵……呵呵……”
他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苍凉,比哭还难听。
所以,我这么多年的努力……我精心布置的一切……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不是笑话。”陆寒琛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的玩笑。
我们,都是受害者。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于承瑾最后的心防。
他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近乎陌生的、卸下了所有伪装和敌意的眼神,看向陆寒琛。
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他视为毕生宿敌的男人,眉眼间,竟然真的能找到一丝与自己相似的轮廓。这个发现,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无法言说的疲惫。
“你知道吗?”
于承瑾的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那些有兄弟的孩子。
被人欺负了,可以有人撑腰……我总是一个人……”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时光,看到了那个在孤儿院角落里,孤独而倔强的小男孩。
陆寒琛沉默着,没有接话。他知道,此刻的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只是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推到了于承瑾面前的桌上。
琥珀色的液体在夕阳下荡漾着柔和的光泽。
于承瑾看着那杯酒,没有动。巨大的冲击过后,是海啸般的空虚。
他的人生目标,他存在的意义,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彻底颠覆、瓦解。
他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去了罗盘的船,突然风平浪静了,却不知道该驶向何方。
“那个项目,”良久,于承瑾才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少许力气,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我会全面退出。我名下的所有股份、资源,你可以按照市场价……”
“不必了。”
陆寒琛再次打断他,他拿起自己那杯酒,轻轻晃了晃,“琛晚集团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以合作伙伴的身份,或者……以其他身份。”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但并没有强求。他深知,此刻的于承瑾,最需要的不是施舍或安排,而是时间和空间,去重新寻找自我。
于承瑾猛地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在商场上厮杀惯了,他习惯了等价交换,习惯了赶尽杀绝,陆寒琛这种近乎“宽容”的态度,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我差点毁了你的公司,差点……毁了你们。”
陆寒琛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繁星。
“因为晚晴说过,”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打破宿命的最好方式,不是重复仇恨,而是选择不一样的路。而且,”
他转回头,目光坦诚地看向于承瑾,“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母亲如果在天有灵,不会希望看到我们自相残杀到最后。”
“一样的血……”
于承瑾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品味一枚苦涩的橄榄。他终于伸出手,端起了那杯酒。冰凉的杯壁触及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温度。
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心头的寒意。
“我……”他放下酒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里?”陆寒琛问,语气平常得像在问一个老朋友。
“不知道。”
于承瑾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带着倦意的、却异常轻松的笑容,“也许到处走走。看看没有‘夺回陆家’这个目标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看向陆寒琛,“替我……跟她说声抱歉。”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苏晚晴。
陆寒琛点了点头:“保重。”
没有多余的告别,没有假惺惺的挽留。于承瑾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照片,然后转身,挺直了脊背,大步离开了书房。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不再带有那种攻击性的锋芒,反而多了一种卸下重担后的、略显孤独的洒脱。
书房门轻轻合上。
陆寒琛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夜色开始笼罩城市。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于承瑾坐进车里,车辆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一场纠缠了二十多年的宿命对决,就这样,在一个平静的黄昏,以一种近乎和解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没有你死我活,没有惨烈收场,只有真相大白后的释然,和……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晚晴的电话。
“喂?谈完了?”电话那头,传来苏晚晴温柔而带着关切的声音。
“嗯。”陆寒琛应了一声,听着她的声音,感觉心头那点莫名的怅惘瞬间被熨帖了,“他走了。”
“你……没事吧?”苏晚晴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细微变化。
陆寒琛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轻轻呼出一口气:“没事。只是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又好像……被填满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声音低沉而肯定,“晚晴,我们回家吧。”
“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陆寒琛再次看向窗外。
于承瑾的离开,像一个时代的终结。而他和苏晚晴的未来,那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挣脱了所有宿命枷锁的未来,正在这片灯火阑珊中,徐徐展开。
再见,充满纠葛与痛苦的过去。
你好,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