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应该所剩无几了!我要动身去看小七了,她肯定一直都在等我。
我与阿禾道别,告诉她,我要去看小七,她眼里满是担忧。
阿禾把包裹递到我手里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里面裹着刚热好的麦饼、一小罐安神汤药,还有那枚茶花荷包。
“殿下,路上若疼得厉害,就喝口药,麦饼能垫垫肚子。”她声音压得很低,眼眶红得厉害。
我接过包裹,指尖触到布面的温度,心里暖得发涩。
想再说句宽慰的话,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轻轻点头:“阿禾,谢谢你。往后好好过日子,别记挂我。”
说完便转身扶着马缰绳,翻身上马时,胸口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去。
阿禾急忙上前扶了我一把,掌心的力气不大,却稳稳托住了我的胳膊。
“殿下!”她叫住我,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塞进我手里,“这是我昨夜绣的,您带着,能保平安。”
那平安符上绣着简单的祥云纹,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想来是赶工绣成的。
我攥紧平安符,勒转马头 ,朝洛阳方向行进。
走了没多远,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阿禾还站在绣坊门口,素色的布裙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株倔强的芦苇。
我咬了咬下唇,催马往前走,不敢再回头——我怕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这人间的暖意,就会怕自己走不到小七的绣坊。
马蹄踏在乡间的小路上,速度慢得像龟爬。
每走一段路,我就要下马歇息,靠着树干咳上好一阵子,指尖的血迹越来越多。
包裹里的麦饼没吃几口,汤药却喝了大半,可胸口的灼痛还是越来越烈,像有团火在烧。
一路上走走停停,我也记不清楚走了几日,这次没有走错方向。
马蹄在定鼎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停下时,我几乎是撑着马颈才勉强坐稳。
抬头望去,两丈多高的城门楼子巍峨立在眼前,青砖垒砌的墙体上爬着些深绿的苔藓,却丝毫不减皇家西京的规整气派。
城门正上方,“定鼎门”三个朱漆楷书大字嵌在石匾上,字体浑厚,虽有些许漆皮剥落,仍透着威严,旁侧悬挂的“西京南门”木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木牌边缘已磨得光滑,显是经了多年日晒雨淋。
城门下有两名兵卒持戟值守,甲胄上的铜扣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偶尔抬手核对行人路引,动作间带着几分严谨。
往来的车马不算多,有推着粮车的民夫,有挎着布包的商旅,还有几个穿着儒衫的书生,都循着城门两侧的便道有序出入,马蹄声、车轮声、叫卖声混在一起,倒有几分热闹。
我勒着缰绳缓了缓,胸口的灼痛让我忍不住皱紧眉头,鬓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落,砸在马镫上。
值守的兵卒似是察觉到我的异样,朝我看了两眼,却没上前盘问——许是我身上虽显憔悴,那匹白马和腰间残存的玉佩纹样,仍透着几分不凡。
风从城门洞穿过,带着些远处洛河的水汽,吹得我衣袍猎猎作响。
我望着“定鼎门”三个字,想起幼时听宫人说,这名字是太祖皇帝亲定,取“定鼎天下”之意。
可如今于我而言,这天下的分量,倒不如早日见到小七的念想重。
缓过一口气,我轻轻夹了夹马腹,白马迈开步子,慢慢穿过城门洞。
砖石铺就的门洞地面凹凸不平,是常年车马碾压的痕迹,头顶的拱券上还能看到些许模糊的刻纹。
出了城门洞,眼前的街道豁然开阔,两旁的店铺渐渐多了起来,我知道,离小七又近了一步。
青石板路尽头,“纤云绣坊”的蓝布幌子在风里晃着,边角绣着的细云纹,和记忆里小七初学刺绣时扎的歪扭图样,竟有几分隐约的像。
我扶着马缰翻身下马,腿一软险些跪倒,忙伸手撑住门框,指尖触到冰凉的木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先探出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见了我便脆生生喊:“客人是要做绣品吗?我嫂嫂在里头呢!”
话音刚落,里屋就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阿妹,别乱说话。”
“小七姐姐,你就答应我大哥吧!做我的嫂嫂吧!”小姑娘故意嚷道。
“阿妹,你是皮痒了吧!当着客人的面也胡说。”接着,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梳着简单的垂挂髻,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手里还捏着半块没绣完的丝帕,帕子上是株刚绣了半朵的兰草。
看清她眉眼时,我喉咙忽然发紧——是小七,可又不是记忆里那个又瘦又小、总怯生生躲在我身后的小姑娘了。
她眉眼长开了,肤色是健康的米白色,眼神亮得像浸了水的星星,只是见了我,手里的丝帕“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
“哥哥?”她声音发颤,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近前看清我脸色,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伸手想碰我,又怕碰碎了似的缩了缩,最后只是攥住我的衣袖,指尖微微发抖。
方才那小姑娘凑过来,拉了拉小七的衣角:“嫂嫂,这是你常说的那个救了你的哥哥吗?”
小七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忙扶着我往屋里走:“哥哥快坐,我去给你倒热水,还有嫂嫂炖的银耳羹,你肯定饿了。”
屋里的绣架上摆着好几块绣品,有给孩童绣的虎头帽样,有给妇人绣的荷包,针脚都细密得很。
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小七忙碌的背影,想起当年把她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时,她缩在我身后,小声问“哥哥,我能跟着你吗”,那时她的手还没我的巴掌大,攥着我的衣角不肯松开。
“哥哥,你怎么才来呀?”小七端着银耳羹过来,眼圈还是红的,“我和嫂嫂一直等着您回来,您看,我现在绣得好不好?”
她指着绣架上的兰草帕子,眼里满是期待,像个等着被夸的孩子。
我接过银耳羹,汤匙在碗里晃了晃,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胸口的灼痛又上来了,可我不想让她看见,只能勉强笑了笑:“好,绣得真好……小七长大了,比哥哥想的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