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的日头刚爬过军器监的门楣，监丞已候在大门内，见我下轿便躬身行礼：“殿下安好，监内诸事已备妥。”
照壁前的石凳上摆着茶盏，他捧着一卷《军器监辖境图》展开，指尖点过上面的朱红标记：“殿下请看，监区以中枢堂为核，东线是弓弩、甲胄诸坊，西线多为木器、油漆作，火药作与物料库在北角，各坊之间有甬道相连，均设防火界碑。”
一盏茶的功夫，他将布局说得分明。
我望着照壁上“工精器利”四个题字，指尖在微凉的石桌上轻叩：“走吧，按你说的路线看看。”
巳时初的中枢堂里，案上整齐码着各式“法式”。
监丞抽出自去年新修订的弓弩图谱，纸页边缘已被翻得起毛：“这是现下全军通用的黄桦弓标准，从弓长到弦力，皆有定数。”
旁边木架上摆着样器，一把制式弩机的铜部件擦得锃亮，我拿起掂量，弩臂的弧度比我在郑州改良的略缓，便在心里记下了尺寸。
转至物料库时，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堆成小山的木料上。
柏木、桑木、柘木按品级分区，每堆木料前插着木牌，标注着入库存期与产地。
皮角库的空气中飘着鞣制过的皮革味，工匠正将鹿皮按厚薄分类，见我进来忙停手垂立。
我指了指墙角的防火沙箱：“近日风干，这沙需每日翻动，不可结块。”
库吏连忙应是，额角渗了层薄汗。
巳时中的弓弩坊里，胶香混着木味扑面而来。
几个工匠正将两层桑木弓胎涂上鱼鳔胶，用竹篾紧紧捆扎，手法利落得像在穿针。
“这胶需在辰时调开，午时前必须粘合完毕，过了时辰便失了黏性。”老工匠见我看得仔细，忍不住多嘴解释。
我点点头，注意到他们用的竹篾粗细不均，便对监丞道：“下次备些统一规格的篾条，力道方能均匀。”
甲胄坊的锤声震得地面发颤。
锻铁炉的火光里，炽热的甲片被工匠抡锤砸出细密的纹路，冷却后浸入冷水，“滋啦”一声腾起白雾。
有个年轻工匠正用铜钉串联札甲，甲片相接的缝隙比标准宽了半分，我便拿起一片示范：“钉要斜穿三分，方能扣得紧实。”
他脸一红，忙拆了重串。
巳时末的木器作里，刨花堆得像雪。
工匠们正凿刻投石机的木齿，木屑簌簌落在脚边。
油漆作则飘着桐油味，刚上好漆的盾牌并排而立，油光在阳光下泛着青黑。
转到检验区时，正见兵匠用拉力秤测试新弓，黄桦弓被拉至满月，秤砣坠到三十石时，弦身发出细微的嗡鸣。
“合格的弓，需能承受三十五金力而不断。”监丞在旁解说，我却盯着秤杆的刻度，想起自己设计的复合弓，或许能再提五石拉力。
午时的日头正盛，返回中枢堂时，监丞递上汇总的册子：“今日各坊均按法式生产，物料无短缺，只是柘木库存渐少，需下月赴南方采办。”
我接过册子，翻到弓弩页时停住，抬眼道：“下午我带改良图纸过来，你传总工匠与弓弩、火药作的头目，一同来议。”
监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安排。”
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案上的制式图谱上，那些规整的线条旁，该添些新的痕迹了。
午后，我把准备好的图纸带到中枢堂。
除了在郑州的制作成功的热气球，滑翔翼，改良版手弩以及加强版燃烧弹的设计方案外，我还增加了几个热武器。
同时安排郑州的老工匠过来协助指导。
我们先研究热武器。
我把热武器的图纸和制作清单铺在案台上，请众人过目：
军器监新式火器制作清单（密）
一、核心原料备办
- 硝石：于圊厕、牲口圈旁取土，加水过滤，反复熬煮提纯，直至析出白色结晶。
- 硫磺：向商贾收购，或于火山、温泉附近采得。
- 木炭：选硬木，入窑密封烧之成炭，取其心坚者。
- 熟铁\/铸铁：令铁匠铺锻造或铸造，取其质密无孔者。
- 铜：用于火门、铆钉等精细处。
- 竹木：选直而坚之竹，硬而韧之木。
- 麻线\/麻绳：用于捆绑固定。
- 桐油\/油脂：用于防水、润滑、制火绳。
- 皮革：用于封严、制作皮绳。
- 砂石\/粘土：用于制模、筑炉。
二、神火配方（重中之重）
用料（以一斗为量）：
- 硝石：七升半
- 硫磺：一升
- 木炭：一升半
制法：
1. 净料：硝石需先水炼提纯，硫磺需去杂质，木炭需研细。
2. 研末：将三者分别用石磨或臼杵研成极细粉末，再用绢筛筛过，务使其细如面粉。
3. 合药：于干燥木盆内，先下硝石，次放硫磺，最后加木炭。用木铲轻轻翻搅，切不可用铁器，亦不可近火。
4. 成药：混合均匀后，置于陶罐中密封，以蜡封口，置于阴凉干燥处。
禁戒： 此药最忌潮湿与火星，制作时须择晴天，禁穿铁钉鞋，禁敲击铁器。
三、手铳（手持火门枪）
材料：
- 熟铁管一根（长约二尺，内径如指）
- 木杆一根（长约三尺，为枪托）
- 铜制火门一个
- 铁钉、麻绳若干
制法：
锻管：将熟铁板锻成管状，多层包裹，反复锻打，务必坚实无缝。
制托：木杆一端开槽，将枪管嵌入，用麻绳捆紧，再以桐油封固。
开火门：于枪管尾部上方，钻一小孔，嵌入铜制火门。
试射：装入少量神火与小铅弹，以烧红之铁棍点发火门，观其是否顺畅。
四、虎蹲炮（轻型臼炮）
材料：
铸铁炮身一尊（短而粗）
木制炮架一具（呈“山”字形）
木楔若干（用于固定与调整角度）
制法：
铸炮：用砂型铸造法，铸成炮身，炮口略大，炮尾留孔以装火门。
制架：以硬木制成炮架，上设凹槽，将炮身安放稳当。
装弹：先装入神火，再放入石弹或装有神火的陶罐，最后以湿泥封口。
发射：以长火绳点燃火门，众人退避，听其轰鸣。
五、火箭
材料：
竹箭杆若干（长约五尺）
铁箭簇若干
厚纸若干（卷成筒）
鸟羽若干（为尾翼）
制法：
制箭：竹杆一端装铁簇，另一端装鸟羽为尾，使其能稳定飞行。
制药筒：用纸卷成筒，填入神火，压实，留一小孔。
绑缚：将药筒斜绑于箭杆中部，使其重心平衡。
发射：将火箭置于架上，点燃药筒，待其自飞。
总工匠捧着图纸的手微微发颤，花白的胡子抖得厉害，半晌才憋出一句：“这……这神火配方，硝石竟用至七升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涩意。
弓弩作头目手指在“手铳”图纸上划过，指尖泛白：“熟铁锻管要无缝……这得耗多少火功？”
火药作头目脸色最是凝重，反复看着“禁戒”那条，喉结滚动：“禁铁器、禁火星……稍有不慎，半个作坊都得掀了。”
监丞站在一旁，额角的汗滴落在案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倒是个年轻工匠忍不住抬头：“若这手铳能成，抵得过十张弓！”话刚出口，便被总工匠瞪了回去。
满室人或蹙眉，或咋舌，唯有窗外的风穿过廊下，卷起纸页边角，发出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