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柱的灵气稻穗在老槐树的阴影里蜷成一团时,正用袖口反复擦拭药锄上的血痕。昨夜修补护田阵时,他瞒着众人将三道“替命符”刺入灵脉,此刻掌心的稻穗印记泛着青灰,像极了灵田西南角那片被灭道咒灼伤后又勉强抽芽的稻苗——看似挺括,根须却在泥土里悄悄溃烂。
“真是……不开心啊。”他的低语惊落了槐叶间的露珠,七颗浑圆的水珠砸在石砖上,竟映出七个不同的自己:十五岁抱着虎娃在废墟痛哭的少年、二十岁替村民挡下“断心刃”的护田人、昨夜在阵眼咳血却强装镇定的道袍身影。最清晰的那个,是三天前在《青囊真解》里看见“稻心九变”最终章时,眼底闪过的刹那迷茫。
李寡妇的擀面杖在灶台前停了足足半盏茶时间,她望着陈二柱蹲在田埂的背影,发现他道袍后腰的补丁又裂开了——那是上个月替幼狐挡箭时被锐器划破的,当时她用新收的雷火稻穗织补,如今补丁边缘却泛着焦黑,像被什么灼热的东西反复灼烧。
“虎娃,去把醒神糕拌上‘笑靥花’蜜。”她忽然扯开风箱,火光映着她发红的眼角,“再把你藏的雷火稻穗灯笼点上,柱哥最喜欢看那光晃在稻叶上的模样。”少年梗着脖子应下,却在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睛——他早发现陈二柱昨夜咳在帕子上的血,染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王大爷的火铳斜靠在槐树杈上,铳口的“护村”二字被他用袖口擦得发亮,却始终没敢望向田埂。老人的烟袋锅明明装着最提神的旱烟,此刻却燃着“解乏稻丝”,那是只有护田人灵脉枯竭时才用的金贵物什,去年陈二柱偷偷塞给他的半袋,此刻已见底。
秋生的《青囊真解》在石桌上自动翻页,“心伤篇”新绘的图谱让他镜片蒙上水雾:陈二柱的灵脉根须如同被虫蛀空的稻茎,表面缠着十八道“护田咒”,深处却藏着七处无法愈合的裂痕,每道裂痕都标着具体的日期——虎娃第一次受伤、禾心被冰棱划伤、护村阵三次大破的夜晚。
“柱哥的不开心,是灵脉在喊疼。”禾心的禾纹灵气裹着药香袭来时,少女正用指尖碾碎最后半株“复脉草”。她蹲在陈二柱身侧,裙摆沾满灵田土,却在掀开他袖口时格外轻柔,“你看,雷火稻穗的烫伤还没好,又添了灭道咒的灼痕。”
那些被他用稻香勉强掩盖的伤势,此刻在禾心的禾纹光下无所遁形:左手腕三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是三年前替虎娃挡刀所致;右手掌心的焦黑,是昨夜引动“稻光普照”时,灵脉与《青囊真解》共振留下的烙印。最让人心惊的,是他心口的稻穗印记,竟有三分之一褪成灰白,像被抽走了某种核心力量。
“禾心,别告诉虎娃。”陈二柱想缩回手,却没力气挣脱少女微凉的掌心。他望着灵田埂上蹦跳的小狐妖,想起三天前它被灭道咒余波扫中时,自己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那时的他,根本没顾上灵脉已经千疮百孔。
虎娃的雷火灵气突然裹着暖烘烘的糕点香袭来,少年的剑尖挑着盏迷你稻穗灯笼,雷光将灯影投在陈二柱膝头,竟拼成他十二岁时画的歪扭笑脸:“柱哥总说稻穗垂头是在攒力气,”他蹲下身,刻意用肩膀挡住陈二柱望向灵田废墟的视线,“可你的稻穗都快贴地了,该换我们攒力气护着你了。”
灯笼的光晃过陈二柱发顶的霜色,虎娃忽然发现,那些被他说成“晨露”的白霜,其实是灵脉过度消耗导致的早衰。少年的喉结滚动,雷火灵气在灯笼里炸出细小的花火,映得陈二柱道袍上的补丁格外显眼——那是李寡妇用他教的“护苗纹”缝的,每针都藏着“平安”的祈愿。
暮色渐浓时,村民们陆续围拢老槐树。李寡妇端来的粟米羹里,漂浮着七颗用笑靥花雕成的稻穗,每颗花蕊都嵌着虎娃的雷火金粉;王大爷默默递上的烟袋,烟丝里混着他珍藏的“护脉香”,那是用极北稻魂冰与灵田沃土共炼的;秋生则捧着《青囊真解》,让陈二柱看见“心伤篇”新增的批注:“护田者的不开心,是稻穗替人间攒的泪,终将酿成照路的光。”
“记得老娘走的那晚吗?”陈二柱忽然望着槐树影里的月光,声音轻得像稻穗拂过水面,“她把虎娃塞进我怀里,说‘柱儿,护田人的担子重,但咱的稻穗,永远有根可扎’。”他摸着虎娃颈间的同命佩,触感粗糙——那是少年用自己的雷火碎片亲手打磨的,“可现在我总怕,自己这根稻穗,撑不起你们的天了。”
禾心的禾纹灵气突然在他眉心点出微光,少女的指尖掠过《青囊真解》扉页,竟显形出老娘的虚影。她抱着襁褓中的虎娃,衣摆上的稻穗纹与陈二柱心口的印记重合:“柱儿,稻穗弯腰不是认输,是让穗尖的光,能照见藏在泥里的根。”虚影的目光落在虎娃和禾心身上,“你的根,早就在这些孩子心里,在全村人手里的锄头上。”
虎娃忽然举起雷火稻穗灯笼,雷光扫过灵田废墟,竟照见焦土下正在蔓延的新根——那是禾心用禾纹灵气催生的、能吸收邪祟力量的变异稻种。少年的剑尖在焦土上刻下“柱哥”二字,雷光顺着笔画渗入地下,竟让几株濒死的稻苗重新挺直了茎秆。
“柱哥你看,”他指着重新发亮的护村阵石砖,那里正浮起村民们用掌纹按出的祈福印,“你护了我们十八年,现在该换我们护着你的不开心了。”禾心轻轻替陈二柱披上绣着新稻穗纹的披风,那是李寡妇连夜赶制的,针脚里藏着全村人的灵气。
山风掠过,带来粟米羹的甜香和雷火灯笼的暖光。陈二柱望着虎娃和禾心蹲在身边,用灵气替他梳理紊乱的灵脉,忽然发现他们的指尖都缠着细小的创可贴——那是昨夜他们偷偷修补灵田时,被碎石和邪祟碎片划伤的。
赤阳教的残咒在夜色中消散时,老槐树的阴影里亮起七盏稻穗灯笼,光映在陈二柱掌心,将青灰的稻穗印记衬得格外温暖。他忽然懂得,所谓不开心,不过是灵脉在提醒他:那些被他视作负担的守护,早已成为别人眼中的光。当风掠过灵田,新抽的稻芽在月光下轻轻摇晃,每一声轻响都是对心情的回答:因为有人与你共担风雨,所以连不开心,都成了彼此相护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