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蒋龙头,使不得,使不得!”
方源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诚惶恐、受宠若惊的表情,动作飞快地站起身,上前一步,用双手稳稳地按住了蒋震那略显佝偻的肩膀,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都是江湖儿女,一场误会而已,哪里会有隔夜仇?”
他笑呵呵地,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蒋震那只早已空了的茶碗里,重新斟满了滚烫的香片,然后端起自己的茶碗,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刚才那个下令将人扔下海的不是他一样。
“蒋龙头,刚才是小侄年轻气盛,失礼了。小侄借花献佛,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就当是给您赔罪了!您老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威已经立足,目的已经达到,自然要给足对方面子。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才是御下之道。
蒋震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变脸、态度谦和恭敬的年轻人,心里暗骂一句“小狐狸”,却也只能强颜欢笑,借坡下驴。
两人心照不宣地轻轻碰了一下茶碗。
“吃谁的饭,就要认谁的米。” 方源放下茶碗,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又意有所指地淡淡提点了一句,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蒋龙头,那种吃了人家的饭,还要嫌三嫌四,甚至想爬上桌子,反咬主人一口的……可是养不熟的狗,千万要不得啊,您说是不是?”
蒋震的老脸微微一红,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却也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西环码头这块从天而降的肥肉,对如今正处于扩张期的洪兴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跟真金白银比起来,几个不长眼的蠢货马仔,算得了什么?
方源见他如此识趣听话,便不再多言,直接提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三个条件:
“第一,码头范围内,绝对不准走私贩毒,不准搞人口买卖!这是底线!谁敢越界,我第一个不放过他!蒋龙头,能做到吗?”
蒋震立刻挺直了腰板,大声道:“方老板放心!我用我蒋震几十年的江湖名誉担保!洪兴绝对不碰这些断子绝孙的生意!”
方源满意地点点头:“第二,必须保证码头的日常运营秩序!偷盗、勒索、敲诈、强买强卖,一律不准出现!我要看到的是一个干干净净、规规矩矩、能让我安安稳稳赚钱的码头!”
“没问题!”蒋震拍着胸脯,“我派我最得力的头目过去盯着,保证秩序井然!”
“第三,” 他看了一眼蒋震,稍微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们社团出来混,免不了要争地盘,要跟其他字头‘开片’(打群架)。我不管你们洪兴跟其他社团有什么恩怨情仇,但时间,必须约在后半夜三点之后!”
“而且地点要选在码头范围之外!我不想第二天早上开工的时候,看到我名下的码头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断手断脚!影响我做生意的心情!”
这三个条件,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宽松。
蒋震闻言大喜,再次端起茶杯,真心实意地感谢与承诺:“方老板放心!以后西环码头,就是我们洪兴的地盘!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耽误您发大财!”
“好。” 方源满意地点了点头:
“具体的合作合同细节,管理规章章程,还有利润分成的比例……蒋龙头,你派个信得过的手足,跟我这两个兄弟,还有我方氏船运的总经理梁先生他们,坐下来好好谈。”
“隔壁包间,我已经备好了上好的洋酒和雪茄,你们可以慢慢谈,谈到满意为止。”
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倦意:
“我就一甩手掌柜,没什么事就别来烦我。
而且,过两天我就要回大陆了,归期未定,少则三年,多则……不好说。
这边的事,你们自己谈妥就行。”
蒋震父子闻言,虽然对方源这种近乎“用完即弃”的轻慢态度略感不爽,但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而且……他们也不敢再有任何不满。
只能强压着心中的别扭,恭敬地起身,朝着方源拱了拱手,便带着仅剩的几个心腹手下,如同打了败仗的公鸡般,灰溜溜地去了隔壁包间,商讨合作细则去了。
偌大的主桌上,顷刻间,只剩下方源、雷洛、猪油仔,以及一直如同锯嘴葫芦般、充当合格背景板的二叔。
许久,方源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脸上那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纨绔二世祖”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同情与……戏谑的眼神。
他看向一直低头“神游天外”、仿佛对刚才那场血腥冲突和巨额交易都毫不在意、事不关己的雷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的弧度。
慢悠悠地开口道。
“雷探长。”
“方老板。”雷洛抬头冲他笑笑,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记性。” 方源笑了笑,端起桌上那杯尚有一丝余温的茶盏,却不喝,只是放在修长的指尖,如同把玩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般,轻轻转动着。
“听说……雷探长……早年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在一场大火中失散了?”
“不知道……那位名叫阿霞的苦命姑娘……雷探长你,还记不记得?”
人终将被年少不得之物困其一生,如果此时方源对面坐着的,是十年后纵横香江黑白两道的“五亿探长”雷洛。
那他绝不会用阿霞这个名字试探对方,那时候的雷洛别说是阿霞“复生”,即便是他死去多年的亲爹站在他面前,他都不带受人要挟的。
只因那时的他羽翼丰满、枭雄气候已成,身后跟着数万笼罩在他本人一手促成的“规费”规矩下的华人警员,推而广之还有数倍于这个数目的社团成员以及鬼佬。
这种人天然不受任何要挟,而且即便他本人想要违心的做些什么,也不可能了,船大难掉头。
不过换成此时刚刚成为华探长的雷洛就刚刚好。
果然,阿霞的消息一出,雷洛原本还有如胸有平湖可拜上将军般的冷静从容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愕与茫然,嘴里的烟灰落到他大腿的西装裤上都浑然不觉。
“你说谁?阿霞?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方源笑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着棉布旗袍的女人背着孩子正在搓洗衣裳的照片。
既然想笼络雷洛,方源怎么会不提前做好准备呢?
在雷洛对着照片愣神流泪之际,方源将阿霞的近况缓缓道初:
“当年石硖尾大火,几万人流离失所,阿霞的父母也因此丧命。
局面实在太过混乱,偏巧你又不在,阿霞无奈之下跟亲戚回了内地。
只不过回去容易再回来就难了,偏偏那个时候她还怀了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