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县城这些时日,肉眼可见地热闹起来。
街头巷尾多了许多风尘仆仆的外乡面孔。
客栈时常爆满,连带着酒肆茶楼的生意都红火了几分。
这股热潮的源头,自然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武举乡试。
武人们汇聚于此,少不了要进补气血,强筋健骨,这使得陆沉手下的回春堂生意异常火爆。
陆沉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账簿。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药材的进项、出项、库存、银钱往来……
各种数字如同蚂蚁般爬满了纸页。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眼前发昏。
这账簿,比那需要静心参悟的武功秘籍还要令人头疼百倍!
看着人参、黄芪、当归等补药价格一路飙升,进项数字确实喜人。
但随之而来的庞杂支出,库存盘点,银钱周转,却让他这个习惯了刀山火海,直来直去的少年郎,颇感力不从心。
“唉。”
陆沉无奈地放下账簿,揉了揉眉心,苦笑道:“这玩意儿,简直比练功冲关还要难的多!”
一旁侍立的红拂,正轻手轻脚地为陆沉续上热茶。
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目光在陆沉紧锁的眉头和摊开的账簿上扫过。
听到陆沉的抱怨,她犹豫了一下,细声细气地开口:“少爷,可是为这笔‘三七’的进价和那笔‘鹿茸’的损耗发愁?”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地点了点账簿上的两处。
“您看,这‘三七’是上月十八进的,当时市价是每斤二两七钱,但按‘四柱’里的‘旧管’算,上月结存价应是二两五钱,这里似乎记岔了日期,还有这鹿茸,前日盘点时发现受潮损耗了三钱,应记在开除项下,这里好像漏记了……”
陆沉闻言,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红拂。
这丫头竟然懂得看账?还能指出其中错漏?
红拂被陆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俏脸瞬间飞起两朵红云。
她手指绞着衣角,声如蚊蚋:“以前在家里时,跟我娘学过一些粗浅的记账法子。”
“我爹不太管事,家里几个铺子的进出账目,都是我娘一手打理,我常在旁边看着,娘就教了我一点‘四柱结算法’。”
“四柱结算法?”
陆沉来了兴趣,他只知道做生意要记账,却不知其中还有如此门道:“这是什么说法?”
见少爷感兴趣,红拂定了定神,努力回忆着母亲的话,解释道:“回少爷,这‘四柱’,就是把账目分成四块来看。”
“‘旧管’是上期结存下来的数目,‘新收’是本期内新收进来的东西或银钱,‘开除’是本期内用掉或花出去的部分,‘实在’就是本期末结存的数目了。”
“记账的时候,把旧管加上新收,再减去开除,就能得出实在的数,看看账实是否相符,这法子算是记账入门的基础。”
“原来如此,你竟还有这种能耐,好生了不得!”陆沉真心夸赞道。
红拂俏脸更红,面对陆沉这样的夸奖,她显然来的很不好意思。
“少爷谬赞了,这些都只是最基础的东西不过。”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我娘还看得懂更复杂的‘三角账’、‘龙门账’呢,听说那些才是真正做大生意的掌柜用的法子,可惜……我那时贪玩,没能学全。”
陆沉听着红拂清晰条理的解释,看着她眼中闪烁的聪慧光芒。
他沉吟片刻,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红拂。”陆沉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小侍女,语气认真,“你可愿意去‘上学’?”
“啊?”
红拂猛地抬起头,一双杏眼睁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上学?女子上学?
这怎么可能?
私塾学堂向来只收男童,讲究男女大防。
况且,前贤古训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
寻常人家的女儿,能学点女红刺绣,若是家境好些的,再学些琴棋书画陶冶性情,便算是顶好的教养了。
上学读书,这岂是女子该做的?
陆沉看着红拂惊愕又带着一丝茫然的神情,仿佛看到了那被世俗框住的无限可能。
他微微一笑:“我给你请个专门的先生如何?”
“你心思灵巧,又肯学,我看是个好苗子!”
“好好学,未必不能做个女秀才、女文书!将来替我,也替你自己,打理出一片天地来!”
“少爷……”
红拂的心跳得飞快,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陆沉的夸赞让她小脸羞红一片,内心却也激动了起来。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要自己能更多的帮助陆沉,为他出更大的一份力。
她声音细若蚊呐,深深低下头去:“红拂听凭少爷吩咐。”
……
几日时光在枯燥而专注的练功之中悄然流逝。
陆沉练功完毕,周身气血经过反复锤炼,已经变得雄浑而凝练,如同奔涌的江河被约束在坚固的河床之内,流转间透着一种圆融饱满的意味。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横亘在力关三重巅峰,通往气关境界的无形壁垒,似乎比之前松动了几分。
其已经不再如磐石般坚不可摧,虽然依旧厚重,但已非全然无法撼动!
“水到渠成,急也急不来。”
陆沉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丝因进步带来的微澜压下,心境重归澄澈。
他深知,此刻需要的不是蛮力冲撞,而是持续的沉淀与积累。
换上整洁的青色劲装,整理好衣袍,陆沉拿起桌上一张烫金描边的精致请柬。
这是那些二代少东家们差人送来的帖子,他们这些人大事之前,在冰火楼内小聚一番,早已成了约定俗成的环节。
先前都没缺了陆沉的场子,如今更是不可能欠缺。
如今的陆沉,已经渐渐是他们必须要去仰望的人了。
走出宅门,街道上的喧嚣比往日更盛。
乡试在即,安宁县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了十里八乡怀揣着功名梦想的武夫。
客栈人满为患,酒肆里充斥着高谈阔论,到处都有燥动的勃勃野心。
对于这些武人而言,乡试是龙门一跃的机会。
若能高中武举人,自是光宗耀祖,前程似锦。
即便落榜,只要能在众多好手面前打出响亮的名号,那些豪绅大户也会闻风而至,奉上丰厚银钱,延请其担任护院教头。
这同样是一条足以安身立命,受人敬重的出路。
因此,无数劲装汉子涌入这小小的县城,让本就热闹的安宁县更添了几分江湖气的喧嚣。
陆沉步履沉稳地来到冰火楼。
还未进门,鼎沸的人声便扑面而来。
一楼大堂早已座无虚席,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外乡武夫。
他们或高谈阔论,或闷头吃喝,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潜在的对手。
陆沉目光如电,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过。
只见这些武人多半是内壮层次的修为,气息驳杂,根基深浅不一。
约略估计,大抵与当初的杨信相仿,远不及薛超那种扎实的根基。
“陆爷!您可算来了!楼上雅间请!”
一个机灵的小厮眼尖,立刻认出了陆沉,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拨开人群,点头哈腰地将陆沉引向二楼楼梯口。
这一幕,顿时引起大堂里不少外地武夫的侧目。
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汉子眉头紧锁,盯着陆沉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瓮声瓮气地对同伴道:“啧,咱们哥几个只能挤在这大堂里,那小子瞅着岁数不大,凭啥能上二楼包间?难不成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他仔细回想陆沉的衣着气度,既不显贵气逼人,身边也无随从仆役伺候,实在不像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旁边邻桌一个安宁县本地食客正呷着小酒,闻言嗤笑一声,斜睨着那外地汉子,脸上带着几分“你孤陋寡闻”的优越感。
“兄弟,外地来的吧?那位小爷,可是咱们安宁县响当当的这个!”他晃了晃大拇指,“陆哥儿!陆沉!义薄云天,那可是县尊老爷都亲口夸赞的‘及时雨’!懂不懂这分量?”
“及时雨?”外地武夫更糊涂了,满脸不信,“他?一个半大孩子?还能呼风唤雨不成?”
本地食客一脸鄙夷,仿佛对方见识短浅,当即放下酒杯,唾沫横飞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呼风唤雨?嘿,人家干的可是实打实的大事!”
“听好了!陆哥儿曾孤身入龙脊岭,斩杀为祸一方的老狐妖,为民除害!深入险地采得定风珠、异草灵药,那是天材地宝!更神的是,他还有一手符水救人的本事,多少疑难杂症在他手里化险为夷?你说说,这不是‘及时雨’是什么?”
外地武夫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杀山精?采地宝?还会符水治病?这当真不是评书演义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再看向楼梯口方向时,眼神已从质疑变成了震撼与敬畏。
陆沉并未在意身后的议论,在小厮引领下登上二楼。
此处果然清雅许多,屏风隔开几个雅间,人声也低了下来。
他来得不早不晚,雅间内已坐了几位熟人。
贯石号的少东家正与人谈笑,一见陆沉进来,立刻热情起身招呼:“陆兄!快请上座!”
他指着身旁两位面生的年轻人介绍道:“来来来,容我引荐。”
“这位是兴饶镇的沈兄,这二位是洛家姐弟。”
兴饶镇?
沈?
洛?
陆沉目光微抬,平静地扫过这三位新面孔。
看来又是两位家世不凡的“二代”?
陆沉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