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皇城的威严肃杀,吹动着陆羽的袍角。
通往紫宸殿的白玉阶上,火把的光芒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走在最前面的是陆羽,他步履从容,仿佛不是去接受审判,而是去参加一场夜宴。在他身后半步,是面色铁青的大理寺少卿裴讯,再往后,则是手按刀柄,神情紧绷的官兵。
这一幕,诡异至极。
本该是阶下之囚的兵部侍郎,此刻却像个主角,而本该是执法者的官兵,反倒成了仪仗。消息早已如风一般,在宫城内传开,沿途的宦官宫女们远远地探头探脑,交头接耳,目光里充满了惊疑与好奇。
裴讯的心情,比这深秋的夜风还要凉。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押送犯人,而是被陆羽绑上了一辆失控的战车,正笔直地冲向权力的风暴中心。他只求今夜之后,自己的官帽还能安稳地戴在头上。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寒气逼人。
武则天高坐于龙椅之上,凤目低垂,看不清神情,但那弥漫于整个大殿的低气压,让侍立两侧的宦官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殿下,一左一右,站着两拨人。
左边,是特勤·阿尔坦,他一脸悲愤,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在他身后,阿史那·朵颜俏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担忧与一丝被背叛的伤心。她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右边,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并肩而立。太平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灼与怒意,而上官婉儿则紧紧攥着袖口,指节发白,目光死死地盯着大殿门口。
当陆羽的身影出现在殿门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身。
“罪臣陆羽,见过天后。”陆羽不卑不亢,躬身行礼。
“罪臣?”武则天终于抬起了眼帘,声音平淡,却带着冰山崩塌般的重量,“陆侍郎倒是很会给自己定罪。”
“臣有罪无罪,不敢自辩,全凭天后圣断。”陆羽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
“好一个全凭圣断。”武则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转向阿尔坦,“特勤,你来说。当着陆侍郎的面,将你的状告,一字一句,再说一遍。”
“是,天后陛下!”阿尔坦上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悲愤的控诉,“今夜亥时,我等在为公主整理卧房时,竟在公主枕边,发现了此物!”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香囊,正是上官婉儿所制的那枚。
“此物,经宫中内侍辨认,乃是陆侍郎的贴身之物!一个大唐臣子的私密之物,深夜出现在我突厥公主的枕边,这是何等的羞辱!我突厥虽仰慕大唐天威,前来求和,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陆羽此举,不仅是玷污公主清誉,更是对我整个突厥的蔑视与挑衅!恳请天后陛下,为我等做主,严惩此獠!”
他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殿内百官无不色变。这顶帽子扣下来,足以引发一场国战。
武则天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陆羽,那眼神,像是在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所有人都看向陆羽,等待着他的辩解。
然而,陆羽却看也未看阿尔坦,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阿史那·朵颜的身上。
“公主殿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是在与她闲话家常,“陆羽只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朵颜被他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这枚香囊,是你亲手发现的吗?”
朵颜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尔坦,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阿尔坦,他……他带人整理房间时,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的。”
殿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很好。”陆羽点了点头,又问,“第二个问题,当你看到这枚香囊时,阿尔坦特勤,他对你说了什么?”
朵颜的脸色更白了,她咬着嘴唇,低声道:“他说……他说这是中原男子的定情信物,说你……说你对我图谋不轨,要败坏我的名声……”
“他有没有告诉你,这香囊的主人是我?”
“说了。”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深夜将此物放入你房中,是轻薄之举,必须立刻上告天后?”
“……也说了。”
陆羽笑了,他转过头,看向面色已经开始变化的阿尔坦。
“特勤真是好口才。发现、辨认、定性、煽动,一气呵成。若非我了解公主殿下,恐怕真要以为,是公主殿下主动与你合谋,来陷害于我了。”
“你……你血口喷人!”阿尔坦怒道,“香囊就是你的,此事千真万确!”
“没错,香囊是我的。”陆羽坦然承认,此言一出,连太平公主都倒吸一口凉气。
“但,”陆羽话锋一转,看向了上官婉儿,“婉儿,你可否告诉天后与众位大人,这枚香囊,是你何时赠予我的?”
上官婉儿立刻出列,躬身道:“回禀天后,此香囊是三日前,臣在宫中赠予陆侍郎的。”
“那香囊之内,除了寻常香料,可还有什么特别之处?”陆羽又问。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答道:“有。陆侍郎曾说,寻常香料味道易散,特意让臣在香囊夹层里,缝入了一小撮产自西域的‘龙涎碎’。此物遇热则香气愈浓,且经久不散。”
“龙涎碎?”武则天眉头微蹙,她对香料极有研究,自然知道此物的珍贵与特性。
陆羽转向阿尔坦,脸上的笑意变得高深莫测:“特勤,你既然拿到了我的香囊,想必也仔细检查过了吧?不知,你可曾发现那珍贵的‘龙涎碎’?”
阿尔坦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当然检查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几乎把香囊翻了个底朝天,可里面除了些普通的干花草末,根本没有什么“龙涎碎”!
“一派胡言!你们……你们是在串供!”阿尔坦色厉内荏地吼道。
“串供?”陆羽冷笑一声,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两个一模一样的香囊?连上面那丛兰草的刺绣都分毫不差。
“婉儿心灵手巧,知我喜爱这兰草图样,便一口气为我绣了两枚,一枚为阳,一枚为阴。”陆羽托着手中的香囊,朗声道,“赠我之时,太平公主亦在场,可以作证。”
太平公主立刻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道:“不错!母后,儿臣可以作证。当时婉儿确实给了陆羽一对香囊。”
陆羽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直刺阿尔坦:“特勤,你手中的,是阳囊,里面只有寻常香料。而我手中的,才是阴囊,那珍贵的‘龙涎碎’,就在这里面。”
他走到殿中,将手中的香囊呈给一旁的宦官。
“天后,请容臣献丑。”
陆羽取过一盏宫灯,将那枚阴囊凑近灯罩。片刻之后,一股奇异而浓郁的幽香,伴随着热气,缓缓地在大殿之中弥漫开来。那香味霸道而独特,绝非寻常香料可比,闻之令人心神一振。
真相,在这一刻,不言自明。
阿尔坦手中的,是个假货!或者说,是个被掉包的道具!
“这……这不可能!”阿尔坦彻底慌了,他指着陆羽,语无伦次,“你……你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掉包的,对吗?”陆羽替他说出了后半句话,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而残酷,“就在今天下午,在皇家马场。你派来的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仪仗兵’,趁着为我牵马的机会,偷走了我佩戴的阳囊。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那是我故意留给他的机会。”
“我早就怀疑你们使团此行不轨,名为和谈,实则包藏祸心。今日,不过是设下一个小小的圈套,引蛇出洞罢了。”
陆羽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武则天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
“天后陛下!此事,绝非简单的栽赃陷害!其背后,是突厥人图穷匕见的巨大阴谋!”
“他们费尽心机,构陷臣一个兵部侍郎,真的是为了儿女私情吗?不!他们是为了让您斩断臂膀,是为了让大理寺、兵部、乃至整个朝堂陷入混乱!是为了转移所有人的视线!”
“就在臣被‘捉拿’之时,臣的部下,已经在驿馆之中,查到了他们真正的图谋!”
陆羽猛地转身,死死盯住面如死灰的阿尔坦。
“特勤·阿尔坦!我问你,你们藏在驿馆地下的那些攻城弩部件,是准备用来干什么的?!”
“攻城弩”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紫宸殿内轰然炸响!
所有大臣,无不骇然失色!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更是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而龙椅之上,一直不动声色的武则天,那双低垂的凤目,在这一刻,猛然睁开!
一股比刚才浓烈十倍的、宛如实质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殿!
【天命凤凰(金)】:气运值\/
【当前情感】:【杀意(血海深仇)】、【暴怒(天塌地陷)】、【后怕(冷汗直冒)】
阿尔坦在陆羽说出“攻城弩”三个字的瞬间,便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败了。他最后的侥幸,被击得粉碎。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草原狼般的疯狂与决绝。
“为了可汗!”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没有扑向陆羽,也没有冲向武则天,而是转身,一把抓向离他最近的阿史那·朵颜,试图将她劫为人质!
然而,陆羽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招。
就在阿尔坦转身的瞬间,陆羽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后发先至,一脚精准地踹在了阿尔坦的膝弯处。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阿尔坦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殿前的金甲卫士一拥而上,瞬间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一切尘埃落定,朵颜还呆立在原地,惊魂未定。她看着被按在地上、状若疯狗的阿尔坦,又看了看挡在她身前、负手而立的陆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与绝望。
她被利用了,被自己最信任的族人,当成了一件扳倒陆羽、祸乱大唐的工具。
陆羽缓缓转身,对着龙椅上的武则天,深深一揖。
“幸不辱命。突厥阴谋,已然破产。请天后,降旨!”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武则天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冰冷的目光扫过被制服的阿尔坦,扫过失魂落魄的朵颜,最后,停留在了陆羽的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赞许,有欣赏,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与忌惮。
她看着这个年轻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将阿尔坦,押入大理寺天牢,给朕用尽所有手段,撬开他的嘴!所有涉案的突厥使团成员,一个不留,全部拿下!”
“至于公主……”她的目光转向朵颜,顿了顿,“……暂时,幽禁于宫中别院,没有朕的旨意,不得与任何人相见。”
说完,她再次看向陆羽,那双凤目之中,杀意与疑虑交织。
“陆羽,你很好。”
“你不仅为大唐化解了一场弥天大祸,还给朕……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