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的深圳，白天的喧嚣渐渐沉淀，夕阳的余晖将远航贸易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染成一片暖金色。员工们已陆续下班，公司里显得格外安静。萧远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街道上逐渐亮起的灯火，脑海中依然回响着下午与那位自称“马老师”的杭州英语教师的对话。
互联网，中国黄页，信息高速公路……这些在1993年听起来如同科幻小说般的词汇，从一个充满激情却难掩落魄的年轻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萧远知道，这不是科幻，这是即将发生的未来。他手心因之前的激动微微出汗，但更多的是一种面临重大战略抉择时的慎重。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萧远的思绪。
“进。”
马婷婷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工作的轻松。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显然是刚处理完今天的财务汇总。
“都核对完了，这个月的流水没问题。你还在忙？我看大家都下班了。”马婷婷走到萧远身边，很自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萧远转过身，拉住马婷婷的手，引她到旁边的沙发坐下。他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兴奋，这种神情马婷婷很熟悉，通常只在面临重大机遇或决策时才会出现。
“婷婷，坐下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仔细商量一下。”萧远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马婷婷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郑重？是不是下午那个……杭州来的老师？他到底来谈什么的？神神秘秘的。”她想起了前台小陈之前的汇报，说有个杭州的马老师来找萧总，谈一个叫“互联网”的项目。
“没错，就是他。”萧远深吸一口气，组织着语言，如何向一个1993年的人清晰地描述互联网的价值，同时又不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来自未来的认知。“他叫马云，在杭州电子工业学院教英语。他带来的项目，叫做‘中国黄页’。”
“中国黄页？是……类似电话本的那种？”马婷婷凭借常识猜测道。
“类似，但完全不同。”萧远尽量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他不是要做一本纸质的书。他是想利用一种叫做‘Internet’的国际电脑网络，把咱们中国企业的信息，比如公司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产品，放到这个网络上去。这样，全世界只要能连接到这个网络的人，用电脑就能看到这些信息。”
马婷婷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怀疑：“电脑网络？把信息放上去？阿远，我不是很明白。首先，你说的这个‘Internet’，我听都没听过，国内有这个东西吗？其次，就算有，谁会用电脑去看这些？电脑不都是用来做计算、搞科研的吗？而且，这得花多少钱买设备、拉线啊？这想法……听起来太不切实际了。”
她的反应完全在萧远的预料之中。这才是1993年一个正常的、理性的商业人士该有的反应。如果马婷婷一听就拍手叫好，那才奇怪。
“问得好，婷婷。”萧远没有不耐烦，而是耐心地继续解释，“这个Internet，目前在国内确实还非常非常小众，主要在一些高校和研究机构里使用。普通人家，甚至绝大多数企业，都还没有接触过。马老师的想法是，现阶段，他的主要目标不是让国内的企业去看，而是让海外的商人看。他说在国外，尤其是美国，这个网络的发展要快很多，很多大学、公司都已经连上了。”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马婷婷的表情，见她仍在努力消化，便继续说道：“他的商业模式，是向想拓展外贸的中国企业收取一定的费用，帮他们把信息做成‘网页’——你可以理解为网络上的电子海报——放到国外的网络服务器上。相当于帮企业在一条全新的、通往世界的‘信息高速公路’旁边，立一块广告牌。”
马婷婷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财务人员的谨慎和务实占据了上风：“阿远，我还是觉得风险太大了。第一，这个市场太小了，有多少外国商人会通过电脑网络来找供应商？他们难道不会更相信传统的展会、杂志广告吗？第二，我们怎么向中国企业收费？怎么向他们证明，在这个……‘网页’上花一笔钱是值得的？这需要大量的说服工作，成功率恐怕很低。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这个项目本身需要投入多少？服务器、技术人员、市场推广，这些都是无底洞。十万块？听起来不多，但在一个完全看不到清晰盈利模式的项目上，十万块很可能打水漂。”
她握住萧远的手，语气诚恳而担忧：“阿远，我知道你一直很有眼光，敢想敢干。我们从摆地摊走到今天，就是因为抓住了别人没看到的机会。但是，这次这个‘互联网’，听起来实在太……太虚无缥缈了。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咱们一趟趟跑苏联，辛苦攒下的家底。投资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回报，或者至少是清晰的前景。这个项目，我看不到。”
萧远心中暗赞马婷婷的冷静和分析能力，她的每一个质疑都切中要害。这也正是他需要说服她的地方。他不能直接说“我知道未来互联网会改变世界”，他需要一个更合理的、基于当前信息和逻辑的理由。
“婷婷，你的担心完全正确，非常理性。”萧远先肯定了她，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有时候最大的机会，恰恰就藏在大多数人认为‘虚无缥缈’的地方。你还记得我们刚去苏联的时候吗？很多人也觉得倒腾羽绒服、暖水瓶能赚大钱是天方夜谭，但事实证明我们抓住了。”
“那不一样！”马婷婷反驳道，“羽绒服、暖水瓶是实实在在的需求，苏联人缺这个，我们能看到。可这个‘网络广告牌’的需求在哪里？我看不到。”
萧远沉吟了一下，决定有限度地借助系统的“权威”。他不能透露系统详情，但可以引导一种“直觉”和“趋势分析”。
“婷婷，你还记得我有时候会对一些大的方向，有一种……比较准确的预感吗？”萧远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马婷婷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确实，从最初决定去苏联，到后来在一些关键节点上的决策，萧远往往能表现出超越常人的判断力，仿佛能模糊地看到未来的走向。她一直把这归功于萧远天生的商业嗅觉和胆识。
“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马婷婷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可这次……这次的区别太大了。这完全是一个全新的、我们完全不懂的领域。”
“正因为是全新的，才可能蕴含着颠覆性的机会。”萧远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仔细听了马老师的描述，也查阅了一些能找到的、非常有限的国外资料。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个叫做‘Internet’的东西，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工具，它可能会像当年的蒸汽机、电力一样，引发一场深刻的变革。它可能会改变人们获取信息的方式，甚至改变做生意的方式。”
他顿了顿，让这个略显超前的概念在马婷婷脑海中沉淀一下，然后继续说：“我们现在觉得它虚无缥缈，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站得太近了，就像在火车发明的初期，人们嘲笑它不如马车快一样。但历史的车轮不会倒退。信息传递的速度和成本，一直是商业发展的关键。如果有一种技术能极大地降低信息传递的成本，打破地域的限制，它的价值将是不可估量的。”
马婷婷沉默了，萧远描绘的图景虽然宏大而模糊，但却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她了解萧远，他不是个空想家，他每次看似冒险的决定，背后都有他的深思熟虑。
“可是……”马婷婷的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坚决，“风险还是太大了。十万块，如果全部投进去，万一……”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能一次性投入十万，风险不可控。”萧远立刻接话，表明他并非盲目乐观，“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不把这笔钱看作一笔简单的股权投资，而是看作一次……嗯，一次对未来的‘期权’投资，或者说，是一次对马云这个人，以及他背后这个‘互联网’方向的战略性试探。”
“战略性试探？”马婷婷对这个新词感到好奇。
“对。”萧远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后世天使投资的经验，构思着方案，“我们可以先不投十万，也不拿20%的股份。我们可以先拿出一笔很小的钱，比如……一万块，甚至五千块。这笔钱，不要求立刻占有多少股份，可以算是给他的项目一笔‘启动赞助’或者‘无息借款’，条件是他需要定期向我们汇报进展，并且当我们决定进行下一轮投资时，享有优先权。”
这个方案大大降低了马婷婷对风险的担忧。一万块，对于现在资产过亿的远航贸易来说，即使完全损失，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的意义在于，用一个极低的成本，锁定了一个未来可能爆发性增长的机会，并且保持了持续的观察和介入的通道。
“只是……赞助一下？”马婷婷迟疑地问，“那我们能得到什么？”
“我们得到的是时间窗口和入场券。”萧远解释道，“用这笔小钱，我们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个项目的发展，观察马云这个人的能力和韧性。如果互联网真的像我们预感的那样发展起来，而马云的项目也展现出了潜力，那么我们就占据了先机，可以用更优越的条件进行后续投资。如果项目失败了，或者互联网的发展不如预期，我们的损失也极其有限。这就好比……嗯，好比用很小的代价，买了一张可能中大奖的彩票，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走近彩票发行机构，了解游戏规则的机会。”
这个比喻很形象，马婷婷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风险可控，潜在回报巨大，而且体现了萧远一贯的“顺势而为”和“卡位”思维。
“另外，”萧远补充道，抛出一个更务实、更容易让马婷婷接受的合作点，“即便不考虑那个遥远的‘互联网’未来，马云本身是个英语老师，他的‘海博翻译社’也需要业务。我们公司的外贸业务越来越大，需要翻译的资料很多，完全可以分包一部分给他们做。这既是实实在在的业务支持，也能通过这种合作，更深入地了解马云团队的靠谱程度。这总比单纯投钱要更让人放心吧？”
听到有实际的业务往来作为基础和考察手段，马婷婷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打消了。财务出身的她，最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业务流水。
“如果是这样……先给一小笔赞助，比如五千块，不占股，但要他定期汇报，并且我们有优先投资权。同时，把我们公司一部分简单的产品说明书、合同范本的翻译工作包给他的翻译社，按市场价结算。”马婷婷重复并细化了萧远的方案，语气已经变得平静而理智，“这样……我觉得可以试试。就像你说的，相当于花点钱，买一个观察和等待的机会。”
萧远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马婷婷已经被说服了。这不是盲目的跟随，而是基于理性分析和对他的信任，共同做出的战略抉择。
“太好了，婷婷！我就知道你能理解。”萧远高兴地说，“那我们就这样定下来。我下周就联系马云，把这个方案告诉他。我相信，他会接受的。这对于他来说，也是雪中送炭。”
事情谈妥，两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一看时间，早已过了晚饭的点。
“走吧，先去吃饭，边吃边聊细节。”萧远拉起马婷婷。
两人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安静的简餐餐厅。吃饭的时候，马婷婷依然带着财务总监的本能，仔细核算着这笔“赞助款”的财务处理方式，以及后续翻译业务的对接流程。萧远则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感慨。拥有马婷婷这样一位既能理解他的宏图大略，又能帮他守住财务底线、完善执行细节的伴侣，是何其幸运。
晚餐后，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回到了办公室。萧远需要立刻起草一份简单的合作意向书，将刚才讨论的要点固化下来。而马婷婷则开始翻阅文件，筛选哪些翻译业务可以最先分包出去。
深夜，当萧远终于敲定意向书的初稿，保存好文档时，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意识不自觉地沉入脑海中的系统界面。
“宿主完成一次重大战略决策：对具备‘时代变革’潜力的初创项目进行前瞻性布局。”
“决策评估：高风险偏好与高度理性控制相结合，符合长期利益最大化原则。”
“经验值大幅提升。”
“系统等级：LV13（经验值：87%\/100%）”
经验条又往前蹿升了一截。萧远满意地看到，系统认可了他的这次抉择。虽然“行业趋势预测”的完整功能尚未解锁，但系统似乎对他基于有限信息和自身判断做出的、符合“大势”的决策，给予了高度肯定。
他关闭电脑，走到窗边。深夜的深圳，依然有点点灯火，如同蛰伏的星火。萧远知道，今晚他播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互联网、关于未来的种子。这颗种子现在看起来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怪异。但他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它必将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而他和马婷婷，将不仅是这棵树的早期园丁，更将是它枝叶繁茂后的受益者和参与者。这个认知，让他对即将到来的时代，充满了无限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