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皇宫,肃穆而宁静。一辆特制的、代表着殊荣的软轿,在禁卫军的护卫下,畅通无阻地穿过一道道宫门,直至御书房外才缓缓停下。这是武烈特意下的旨意,知晓萧瑟伤势未愈,特许轿撵入宫,甚至允许在内院行走,恩宠可见一斑。
高公公亲自搀扶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萧瑟下了轿,引着他走入御书房。
与往常不同,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武烈并未端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案之后批阅奏章,而是身着常服,闲适地坐在一旁的紫檀木茶几旁。茶几上摆着一套精美的茶具,一盏刚沏好的热茶正冒着袅袅白气,茶香四溢。
看到萧瑟进来,武烈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摆了摆手,语气随意道:“瑟儿来了?坐吧。今晚这里没有君臣,只有舅舅和外甥,咱们爷俩随便聊聊,那些虚礼就免了。”
萧瑟从善如流,依言在武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武烈目光关切地在他脸上扫过,亲自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伤势如何了?朕听暗卫回报,说你昨日吐血了?可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爹那个老匹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说到后面,武烈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仿佛只是一个关心晚辈却恨铁不成钢的长辈,完全没有了一点君王的姿态,直接破口大骂:“别人不知道你的情况,他萧无敌难道也不知道?竟然在这种时候莽撞闯进去!差点坏了大事!要不是看在他是你老子的份上,朕非得……非得狠狠罚他俸禄不可!”
他骂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舅舅在数落不靠谱的姐夫。萧瑟听着武烈这比他便宜老子骂人还溜的嘴皮子,眼角不由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里倒是觉得有几分……有趣。
“劳陛下挂心,已无大碍,只是需要些时日静养。”萧瑟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暖流入腹,舒服了不少。
武烈又仔细询问了昨日事情的详细经过和林婉儿的现状,听完后更是把萧无敌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这才似乎消了些气,对旁边侍立的高公公吩咐道:“去,把库里那支三百年的老参,还有前些日子进贡的那些上好血燕、灵芝,都给瑟儿装上,带回去好好补补身子,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落下病根。”
“是,陛下。”高公公躬身领命,悄悄退出去准备。
萧瑟放下茶杯,看着武烈,虽然对方表现得如同寻常长辈,但他心中雪亮。这位皇帝舅舅,绝不会仅仅因为关心伤势和家常就在夜间特意召他入宫。
他直接开口问道:“陛下夜间召唤,又赐下如此厚赏,想必不单单是为了了解情况和关心臣的伤势这么简单吧?”
武烈被点破心思,也不尴尬,哈哈一笑,用手指点了点萧瑟:“你这个小滑头,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一点都不可爱。”
他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正式了些:“你受伤,耽误了两天。算上今日,距离与赵国那场阵法对决,只剩下四天时间。朕想知道,届时……你有几分把握?”
萧瑟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尤其是这等小规模精锐对决,变数更大。臣不敢妄言必胜,只能说……尽人力,听天命。北风烈上下,必竭尽全力,死战到底,不负天武威严。”
这个回答,谨慎而留有余地,并未夸下海口。
武烈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沉吟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格外郑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长辈请求晚辈的意味:
“瑟儿,朕……有个不情之请。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希望你能帮个忙。”
萧瑟心中瞬间警惕起来,能让武烈放下身段如此说话的,绝非小事。他面上不动声色:“陛下请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下道圣旨,谁敢不从?”
武烈闻言笑骂一句:“臭小子!少跟朕来这套!圣旨要真对你有用,朕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费这些口舌?”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道:“泰儿,进来吧。”
御书房外间的珠帘被掀开,早已等候在外的大皇子武泰,一身利落的劲装,大步走了进来。他先是对武烈行礼:“儿臣参见父皇。”然后转向萧瑟,竟是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江湖礼节,神色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恳切:“武泰,见过世子殿下。”
萧瑟看着这一幕,心中顿时了然。他就知道,陛下这“没安好心”的舅舅,果然在这等着他呢!
武烈指着武泰,对萧瑟说道:“瑟儿,朕的这个请求就是,想让泰儿,跟着你,去北风烈中历练一番。”
萧瑟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陛下,北风烈不是玩过家家的地方。说实话,臣不想带他玩。大皇子身份尊贵,万一有个闪失,臣担待不起。”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直接打脸了。
武泰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和失落,但却没有恼怒,反而再次抱拳,声音更加诚恳:“世子殿下!我知道我以前或许有诸多不是,眼高于顶,不知天高地厚。但我是真心想要历练,想要真正为天武做点事,而不是做一个只知道在京城享乐的皇子!请世子殿下给我一个机会!无论多苦多累,我绝无怨言!”
武烈也在一旁帮腔,语气沉重:“瑟儿,朕知道这让你为难了。但泰儿他……终究是朕的儿子,是天武的皇子。朕不希望他将来只成为一个困于深宫、不识兵戈、不懂民间疾苦的皇帝。北风烈,是你一手重建的,朕相信那里能让他学到真正的东西。就算朕……以一个舅舅的身份,求你帮这个忙,打磨打磨他这块不成器的顽铁,行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是恳求了。
萧瑟看着目光坚定的武泰,又看了看一脸殷切甚至带着些卑微的武烈,沉默了良久。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终于,萧瑟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既然陛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臣……可以尝试一下。”
武烈和武泰脸上刚刚露出一丝喜色,萧瑟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浇下:
“但是,有些话必须说在前面!” “第一,北风烈,是军队,是时刻准备上战场流血牺牲的队伍!不是镀金的温床!在那里,随时都可能有战死的风险!这一点,陛下您,和大皇子本人,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且,愿意自行承担一切后果!如果做不到,现在就请收回成命,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精力,也免得害人害己!”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武烈和武泰。
武烈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朕明白!既入行伍,生死有命!朕,绝不怪你!”
武泰更是挺直胸膛,朗声道:“武泰明白!若战死沙场,是为国捐躯,绝无怨悔!”
萧瑟点点头,继续道:“第二,既然要加入,就必须从最底层的新兵蛋子做起!忘记他皇子的身份!在北风烈,没有皇子,只有士兵!一切训练、一切任务,与所有北风烈成员完全相同,绝不会有任何特殊优待!甚至,因为他身份特殊,为了服众,我可能会对他要求更加严格!他也不能再用‘武泰’之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猜测。”
他看向武泰:“在北风烈,你就叫‘武文子’。陛下觉得如何?”
“武文子……”武烈沉吟一下,点头道,“可。一切以你为准。”
武泰(现在起应称武文子)立刻抱拳:“武文子明白!一切听从世子殿下安排!”
“第三,”萧瑟最后道,“他能否真正留下,能否得到北风烈兄弟们的认可,不是靠他的身份,也不是靠我的允许,而是靠他自己!靠他的实力,靠他的意志,靠他能否真正融入北风烈,成为值得托付后背的兄弟!如果做不到,我会随时让他离开。”
“好!一言为定!”武烈拍板。
萧瑟站起身,对武文子道:“与赵国比试结束后,你自己收拾好东西,以‘武文子’之名,来静心苑报道。记住,从你踏入北风烈营地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什么大皇子了。”
“是!文子记下了!”武文子激动地应道,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丝忐忑。
萧瑟不再多言,向武烈行礼告退。他知道,接纳武泰(武文子),无疑是在身边放了一个巨大的变数,但或许……这也是一个契机。只是这条路,对于养尊处优的大皇子而言,注定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