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镜中冤鬼
张清玄的声音平静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磐石般稳固,回荡在充斥着凄厉戏腔和哭泣声的化妆间内。星火光罩微微荡漾,将那些扰人心智的魔音和重重鬼影隔绝在外。
镜中,那被称为云霓的女子身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周身的黑色怨气翻涌不休。她那没有瞳孔的漆黑双眼死死“盯”着张清玄,充满了刻骨的怨恨,但似乎…也夹杂着一丝被话语触动的茫然。
“公道?呵呵…哈哈哈…” 她发出凄厉而扭曲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绝望,“这世间哪有公道?!他毁了我的一切!名利,前程,还有我对这红尘最后的念想…他用花言巧语骗走我所有积蓄,转身就娶了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留我一人承受千夫所指!我求助无门,诉冤无路!那些曾经捧我的人,转眼就唾弃我!你告诉我,公道在哪里?!”
随着她悲愤的控诉,镜面如同水面般剧烈荡漾起来,一段段破碎而清晰的记忆画面,伴随着强烈的情感冲击,强行涌入张清玄的脑海,也让被光罩保护的胖子和陈子轩模糊地感知到了一些片段——
舞台上,聚光灯下,云霓身着华美戏服,唱腔婉转,眼波流转,倾倒众生。台下掌声雷动。
一个穿着体面、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后台,送上鲜花,眼神温柔而专注。
两人相依相伴的背影,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云霓将自己多年的积蓄,甚至变卖首饰的钱,悉数交给男人,支持他所谓的“事业投资”。
男人拿到钱后,渐渐疏远,电话不接,人影不见。
云霓四处寻找,最终在一场奢华婚礼的外围,看到那个男人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笑容满面。那女人珠光宝气,家世显赫。
云霓上前质问,换来的却是男人冷漠的推开和保镖的驱赶。“戏子而已,逢场作戏,别不识抬举。”
流言蜚语瞬间传开,曾经的追捧变成恶毒的嘲讽和鄙夷。剧院老板迫于压力,取消她的演出。
空荡荡的化妆间,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憔悴绝望的脸,手中拿着那条曾经在舞台上赢得满堂彩的白绫…
无尽的黑暗,窒息的感觉,以及死后魂魄被困于镜中,日复一日看着镜外世界变迁,怨恨与日俱增的煎熬…
画面戛然而止。
那股浓烈的冤屈、背叛的痛苦、世态炎凉的绝望,几乎要满溢出来。连胖子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感觉心里堵得难受,忍不住骂道:“操!这他妈还是人吗?!”
陈子轩也气得脸色发红:“畜生!玄哥,这种渣滓不能放过!”
林瑶紧抿着嘴唇,作为警察,她见过太多黑暗,但每次听到这样的故事,依旧会感到愤怒和无力。法律有时确实无法覆盖人心的全部丑恶。
张清玄沉默了片刻,看着镜中那因回忆而更加扭曲痛苦的身影,缓缓道:“你的冤屈,我已见证。那人行径,确实卑劣,其业障深重,必有报应。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冽:“这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那两名探险者,与你无冤无仇,你却险些吸尽他们的魂力,令他们神智受损。此举,与那负心汉害你何异?不过是将你承受的痛苦,转嫁于他人罢了!”
镜中的云霓身影猛地一颤,周身的怨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我…我只是太恨了…太寂寞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哭泣,“镜子困住了我…我只能通过它看着外面…看着别人鲜活的人生…我嫉妒…我恨啊…”
“仇恨蒙蔽了你的灵智。”张清玄声音放缓,带着引导,“你可曾想过,为何二十年过去,你依旧被困于此镜,无法离开,也无法真正复仇?”
云霓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你的执念,你的不甘,你自己将自己束缚在了这里。”张清玄指向那面镜子,“镜子只是载体,真正困住你的,是你不肯放下的过去。你沉浸在仇恨中,便永远无法挣脱这片你自己构建的牢笼。”
他并指如剑,指尖纯白光芒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芒并不凌厉,反而带着一种温暖、抚慰和净化的意蕴。
“云霓姑娘,放下吧。”张清玄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镜灵的心神之上,“告诉我那人的姓名,我承诺,会将他卑劣的行径公之于众,让他受到应有的唾弃与惩罚。而你自己,也应放下这镜中囚笼,前往你该去之地,重入轮回。你的才华与美丽,不应永远禁锢于此地,与腐朽和怨恨为伍。”
镜中的身影开始剧烈地颤抖,黑色的怨气与一丝微弱的、原本属于云霓的清明意识激烈地对抗着。周围的镜面幻影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胖子紧张地看着,小声问陈子轩:“你、你说她会听老板的吗?”
陈子轩咽了口唾沫:“不、不知道啊…看她自己能不能想通吧…”
许久,镜中云霓周身的黑色怨气,终于开始一丝丝地消散、褪去。她那扭曲的面容渐渐平复,露出了原本清丽却充满哀伤的轮廓,漆黑的眼眸中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光彩。
她看着张清玄,眼神复杂,有释然,有不甘,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仿佛积郁了二十年的叹息。
“他叫…赵永昌。”她的声音不再沙哑凄厉,而是恢复了女子原有的柔美,却带着无尽的疲惫,“如今…好像是什么文化局的干部…”
林瑶眼神一凛,立刻记下了这个名字。文化局…难怪当年能压下一个戏曲演员的冤情。
“谢谢你…”云霓看着张清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我…我好累…终于…可以休息了…”
随着话音,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镜中。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镜面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纹,然后“哗啦”一声,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一地晶莹的碎片。
与此同时,化妆间内所有映照出她身影的镜面,也都同时恢复了正常。那弥漫在整个剧院的哀怨气息和窥视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阳光从破旧的窗户照射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虽然依旧破败,却不再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结…结束了?”胖子看着一地的碎镜片,还有些不敢相信。
“嗯。”张清玄撤去了星火光罩,“她放下了执念,自我消散了。这面困住她二十年的镜子,也随着她执念的消失而破碎。”
“那…那个赵永昌呢?”陈子轩急切地问。
林瑶收起记录的本子,语气冰冷:“放心,有了名字和大概职务,剩下的交给我。即便法律无法追究二十年前的旧事,我也有办法让他身败名裂,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离开星光剧院,重见天日,众人都觉得外面的阳光格外温暖。
回到扎纸店,已是傍晚。胖子心情似乎受到了云霓故事的影响,晚饭做得格外用心,是一道需要耐心和时间的——佛跳墙。当然,是简化家庭版,但用料依旧扎实:鲍鱼、海参、花菇、瑶柱…小火慢炖了几个小时,汤汁金黄醇厚,香气浓郁扑鼻。
张清玄坐在餐桌旁,看着眼前这盅费时费力的美食,沉默地拿起汤匙。汤汁入口,极致的鲜香瞬间在味蕾炸开,各种山珍海味的精华融合得恰到好处,温暖妥帖地抚慰着身心。他细嚼慢咽,感受着这份厚重的美味,体内那因超度镜灵而消耗的心神似乎也在快速恢复。‘胖子今晚,有心了。’他心里默默道,虽然这顿饭的食材钱肯定不菲。
吃完饭,张清玄照例泡了杯茶,坐在柜台后。店外胡同灯火零星,月色如水。
今天超度云霓,并未耗费太多星火之力,更多是心神的引导。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成功化解怨念,助其往生,体内那簇星火似乎就更加通透凝练一分,对红尘百态的理解也更深一层。这种成长,无声无息,却扎实无比。
林瑶和陈静薇先后发来了信息,一个是告知已经启动对赵永昌的调查,另一个是询问今晚的佛跳墙合不合口味,并隐晦地表示她那里有更好的食材渠道。
张清玄简单回复了林瑶,对陈静薇的信息则选择了忽略。他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
世间冤屈无数,人心鬼蜮难测。他能做的,便是在这万丈红尘中,持守本心,遇冤伸冤,遇邪破邪,护佑这一方小小的安宁。
至于那些复杂的人情往来…他摸了摸温润的紫砂壶盖。
顺其自然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