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深处的藏身点,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兄弟们或坐或卧,脸上是长期饥饿和紧张留下的灰败。陆震云靠坐在断墙边,指尖无意识地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划动。祥叔传来的密信,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了笼罩已久的绝望黑暗。被动等待救援的日子必须结束了,池田的网正在收紧,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他必须主动出击,抓住这根可能通向生天的绳索。但如何出击?通过祥叔的茶馆单向传递消息太慢,且无法确认对方是否收到,更无法进行实时沟通。他需要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与“渝州故人”——顾清翰,建立双向联系。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清晰。派人出去!派一个绝对可靠、机敏过人的人,携带他的亲笔信,设法离开上海,前往苏北根据地,直接寻找顾清翰!
这个计划的风险不言而喻。穿越层层封锁线,路途遥远,危机四伏,派出去的人很可能有去无回。但相比于困死在此,这至少是一线生机。
人选,几乎没有悬念。小七,年轻,身手敏捷,对上海周边地形熟悉,更重要的是,绝对忠诚,头脑灵活。还需要一个帮手,阿成,沉稳老练,可以和小七互相照应。
夜深人静时,陆震云将小七和阿成叫到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说明了这个九死一生的计划。两人听完,脸上都闪过一瞬间的惊愕,但随即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取代。
“大哥,我去!”小七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
“算我一个。”阿成重重点头。
陆震云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更有沉重的期望。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接下来是紧张的准备工作。陆震云找来一小块从破衣服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里衬布,用烧焦的树枝尖端,蘸着一点点混了水的锅底灰,用他和顾清翰早年约定的、更加复杂的加密方式,写下了一封极其简短的信。内容核心是确认自身身份和现状极度困难,但尚存,表明已收到联系信号,并提供了通过祥叔茶馆进行后续联络的具体方式沿用祥叔信中的暗号,同时急切询问外部情况和可能的支援途径。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斟酌,确保即使信件落入敌手,也难以破解核心信息。
他将写好的布条反复折叠成一个小方块,用防水的油纸包好,递给小七:“贴身藏好,人在信在。”
小七郑重接过,塞进贴身内衣一个隐秘的小口袋里。
陆震云又拿出他们最后的一点积蓄——几块银元和一些零散的法币,分成两份,让小七和阿成分别携带。“路上用,必要的时候,钱能买命。”
最后,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他伸手探入自己破旧棉袄最里层,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块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损的蓝色手帕。手帕的一角,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清秀的“翰”字,针脚细密,依稀可见当年的用心。
这块手帕,是很多年前,顾清翰留给他的。他一直贴身收藏,如同护身符,从未离身。此刻,他将它视为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身份证明。
他走到小七面前,将手帕递过去,动作缓慢而郑重。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小七……如果……如果你们运气好,真的能见到顾先生……把这个,交给他。”
他没有说更多,但眼神里蕴含的千言万语,小七瞬间就明白了。这块手帕,不仅仅是一件信物,更是一份沉重的托付,是陆震云在这绝境中,对那个人最深的牵挂和信任。
小七接过手帕,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体温,心头一热,鼻子有些发酸。他用力点头,将手帕仔细叠好,和密信藏在一起。“大哥,你放心!只要我小七还有一口气,一定把话和东西带到!”
一切准备就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敌人戒备可能稍显松懈的时候。小七和阿成换上最破旧的衣服,脸上抹了灰,检查了随身藏的短匕首。
陆震云送他们到废墟边缘,外面寒风凛冽。他最后看了一眼小七和阿成,目光深沉:“路线记清楚了?避开大路,走水道和小路。活着,是第一位的。”
“记住了,大哥!”两人齐声应道。
没有更多的告别话语,小七和阿成对着陆震云和留守的兄弟们抱了抱拳,转身便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向着充满未知凶险的城外方向潜行而去。
陆震云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寒风卷着废墟的尘土吹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握紧了拳,心中默念:成败,在此一举。希望,寄托在这两个年轻兄弟的脚板和机警上了。而他,必须在这里,带着剩下的人,顽强地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