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根据地的清晨,寒气刺骨。土屋外呵气成霜,顾清翰却早早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通往南边的小路,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他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如同他此刻心中那份悬而未决的期盼。
经过周密计划和指挥部批准,第一次实质性的接触尝试即将开始。人选是精挑细选的老交通员老周,他经验丰富,对江南水路和上海情况相对熟悉,为人沉稳可靠。任务目标明确:携带少量当前最急需的药品(主要是消炎粉和退烧药)和一小笔应急资金,设法进入上海,按照陆震云回应中隐含的线索——“十六铺码头”、“钓鱼的哑巴老刘头”——进行试探性接触。首要目的是确认陆震云当前的准确位置和安全状况,传递我方意图,并视情况留下支援物资。整个过程必须绝对隐蔽,不求深入,只求建立初步联系。
老周穿着一身半旧的商贩棉袍,背着个不起眼的褡裢,里面除了少量干粮和伪装用的杂货,最重要的就是缝在夹层里的药品和银元。他面容黝黑,皱纹深刻,眼神里透着常年行走江湖的沧桑和警惕。
“老周,都记清楚了吗?”顾清翰最后一次确认,声音压得很低。
“清楚了,顾同志。”老周点点头,语气平静,“先到镇江,走‘兴隆’商号的水路货船混进去。到了十六铺,找码头西头那个整天钓鱼、不说话的老头。用‘三爷问柳树安’做暗号。能见上面最好,见不上,就把东西用老办法留在约定地方。绝不纠缠,情况不对立刻撤。”
“一切以安全为重。”顾清翰重重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重的嘱托,“发现任何不对劲,宁可放弃任务,也要保证自己安全回来。”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老周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眼神却异常坚定,“走了。”
他朝顾清翰和旁边送行的杨同志点了点头,转身踏上了覆盖着薄霜的土路,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田野尽头。
顾清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看着老周消失的方向,他的心仿佛也随着那道身影一起,坠入了前方未知的险境。这次尝试,如同将一颗珍贵的种子投入狂风暴雨的大海,能否生根发芽,全靠天意和老周的机变。
返回指挥部后,顾清翰强迫自己投入到其他工作中,检查备用路线图,分析新收集到的敌占区情报,试图用忙碌麻痹焦虑的神经。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南方,飘向那座危机四伏的孤岛上海。他计算着时间:老周顺利的话,此刻应该快到镇江了;明天,或许就能搭上货船;后天,可能就进入上海了……
等待的日子变得异常缓慢而煎熬。每一天,他都会留意是否有从南边来的交通员,是否有任何关于上海的消息。杨同志也时常询问进展,但每次都是摇头。
五天过去了,按计划,老周即便遇到耽搁,也应该有消息传回来了。但音讯全无。
顾清翰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他反复推敲着计划每一个环节,是否存在疏漏?老周是否在镇江就遇到了麻烦?还是进入上海时被盘查?抑或是……找到了老刘头,但接头过程出了意外?
各种不祥的猜测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他找到负责对外联络的老徐,询问是否有其他渠道听到上海方面的风声。
老徐抽着旱烟,眉头紧锁:“没有。风平浪静,反而让人不踏实。十六铺那边,我们的人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但76号最近好像又在搞什么内部整顿,暗地里抓人,气氛很紧。”
“内部整顿”?“暗地里抓人”?这些模糊的信息,像一根根针,扎在顾清翰紧绷的神经上。会不会和老周的行动有关?
又过了两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老周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彻底消失了。
指挥部里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杨同志把顾清翰叫到一边,语气严肃:“清翰,情况不太对。老周是老人了,按理说不会这么没交代。恐怕……凶多吉少。”
顾清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明白杨同志的意思。第一次尝试,很可能已经失败了。老周要么被捕,要么牺牲,要么被困在某个地方无法动弹。而那批急需的药品和资金,以及更重要的建立联系的希望,也都随之石沉大海。
他站在土屋的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失败带来的不仅是计划受挫,更是对陆震云处境的加倍担忧。没有支援,他还能撑多久?而自己这边,又该如何进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