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馆的书房里,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冬日的寒意驱散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木柴燃烧的暖意。那个深蓝色缎带精心包扎的方形盒子,安静地躺在书桌光滑的桌面上,像是一个沉默的谜题。
顾清翰站在桌前,看着那个盒子,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神色看似随意却目光微凝的陆震云,心中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陆震云会特意准备新年礼物,更没想到是以这样正式的方式。
“这是……”顾清翰迟疑地开口。
陆震云移开视线,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桌面的镇纸:“没什么,过年了。看你平时用的那支笔,好像旧了,写字不太流利。”
他的解释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生硬,试图掩盖其下的用心。
顾清翰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他确实有一支用了很多年的钢笔,笔尖有些磨损,偶尔会挂纸,但他一直没舍得换。没想到这样细微的事情,竟然被陆震云注意到了。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缎带,轻轻解开。打开盒盖,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支崭新的钢笔。笔身是深邃的黑色赛璐珞,镶嵌着金色的饰环,造型流畅优雅,笔帽顶端有一个小小的、金色的箭头形笔夹标志。
是一支派克金笔。在这个年代,是极其昂贵且精致的文具。
顾清翰小心地将笔拿了出来。笔身沉甸甸的,触手温润,做工无可挑剔。金质的笔尖在炉火光线下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对于他这样一个常年与文字打交道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极其实用又充满份量的礼物。
“这太贵重了。”顾清翰抬起头,看向陆震云,语气真诚。他知道这样一支笔的价值,绝不仅仅是“旧了换新”那么简单。
陆震云瞥了他一眼,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客套,语气依旧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一支笔而已,好用就行。你那支旧的就收起来吧。”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些,“以后……总要写些重要的东西。”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陆震云没有明说。
顾清翰握紧了手中的金笔,冰凉的金属很快被掌心的温度焐热。他不再推辞,轻轻点了点头:“谢谢,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超出了实用范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持和认可,认可他的书写,认可他可能要做的事。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一种温馨而略显局促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顾清翰看着手中的笔,忽然想起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从长衫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棉麻手帕,颜色是极浅的灰蓝色,边缘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非常干净。手帕的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小的“翰”字。这是他平日随身用的手帕,朴素,但带着他特有的整洁和书卷气。
他将手帕递向陆震云,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腼腆:“我……没什么好回赠的。这条手帕我常用,还算干净。新年……也祝你平安顺遂。”
这个回礼显得如此简单,甚至有些寒酸,与那支昂贵的金笔完全不对等。但这却是顾清翰身上最具个人印记的日常之物,带着他的气息和习惯。
陆震云明显愣了一下。他看着那方折叠整齐的、略显旧色的手帕,目光落在那个细小的“翰”字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波动。他似乎没料到顾清翰会回礼,更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私人的物品。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动作略显缓慢地接过了那方手帕。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顾清翰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顿,但这次谁也没有立刻收回。
手帕入手柔软,带着极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以及一丝……属于顾清翰的、难以形容的温润气息。那个小小的“翰”字,像是一个隐秘的印记。
陆震云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展开手帕。他只是仔细地、郑重地将它折叠得更小,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自己西装内侧的贴身口袋里,紧挨着怀表的位置。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了顾清翰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吐出两个字:
“谢谢。”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仿佛这两个字承载了比字面更重的分量。
炉火的光芒映照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温暖的地毯上。书房里安静极了,窗外年末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一支昂贵的新笔,一方用了多年的旧手帕。
一份是笨拙却切实的关怀与支持,一份是含蓄而私人的回赠与祝愿。
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某种温暖而熨帖的情绪,却在无声的交换中悄然流淌,弥合着曾经裂开的缝隙,滋润着新生的默契。
陆震云揣着那方带着对方印记的手帕,感觉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似乎泛起一阵陌生的、微热的暖意。他不太习惯这种细腻的情感表达,但此刻,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顾清翰握紧了那支沉甸甸的金笔,指尖感受到笔身上精致的纹路。他知道,这支笔将来写下的,或许不仅仅是教案和文章。
礼物交换完毕,两人一时无话,却并不觉得尴尬。某种难以言喻的温馨氛围笼罩着书房,冲淡了窗外时局的阴云和过往的隔阂。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小七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询问声:“大哥,顾先生,年夜饭快准备好了,老爷问什么时候开席?”
这声询问恰到好处地打破了静谧,将两人从微妙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陆震云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往常的沉稳,扬声道:“知道了,这就过去。”
他看向顾清翰,眼神已恢复平静,但眼底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走吧,吃饭。”
“好。”顾清翰点点头,将金笔仔细地放回盒中,盖上盖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走向弥漫着食物香气和节日氛围的餐厅。身后的书房里,炉火依旧温暖地燃烧着,仿佛在守护着刚刚发生在那里的、短暂却珍贵的温馨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