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曼琳遇袭事件,像一道刺骨的寒风,吹散了最后一丝侥幸。杜明诚的报复不再是商业上的倾轧或官面上的刁难,而是直接、赤裸裸的人身威胁。上海滩的局势,陡然变得更加凶险。
陆震云的反应快如闪电,也强硬如铁。在处置了那个肇事的司机、并放出明确的警告之后,他立刻调动了手下最精干、也最可靠的一批人手,做出了新的安排。
白曼琳暂时居住的教会提供的庇护所外,多了两个扮成小贩的汉子。他们不再吆喝,只是默默地守着街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行人。教会内部,一位负责杂役的“老阿姨”也变得格外关心白女士的起居,总是适时地出现,提醒她注意安全,不要随意离开。
而对顾清翰的保护,则更加周密,也更加……无处不在。
第二天,顾清翰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学校上课。他刚走出宿舍楼,就感觉到有些异样。街对面原本空着的墙角,多了两个穿着短褂、像是等人的汉子。他们看似闲散,但顾清翰敏锐地注意到,他们的视线似乎总是不经意地扫过自己。
他没有多想,继续往学校走。那两个人也若即若离地跟了上来,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顾清翰起初以为是巧合,但当他走到学校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时,发现那两人也停在了不远处的街角,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的心微微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上课,下课,去教员办公室……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要是在室外,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那么一两个看似普通、却总在附近徘徊的身影。有时是黄包车夫,有时是看报的路人,有时是闲逛的小贩。他们换着班,换着装扮,但那种无形的、被注视的感觉,始终存在。
中午,他想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面馆吃午饭。刚坐下点完餐,就看到隔壁桌也坐下两个人,点的东西很简单,吃得心不在焉,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店门口和他这一桌。
顾清翰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他确实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经历了阿良被绑和白曼琳遇袭,他深知杜明诚的手段有多卑劣狠毒。有这些人在暗中保护,他至少不必时刻担心会有卡车突然撞向自己,或者在哪条暗巷里被人套上麻袋。陆震云的这份心意,他感受到了,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但另一方面,这种无微不至的“保护”,也让他感到一种束缚和无奈。他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着, every move似乎都在别人的视线之下。这让他很不自在,更让他担心——自己还有秘密任务在身,需要不时与上级联络,传递情报。身边时刻跟着“影子”,他还怎么进行那些隐秘的活动?
下午放学后,他需要去一趟书店,想找一本之前提到的关于港口管理的英文书,这也是一个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外出理由。
他走出校门,果然,那两个“熟悉”的“路人”又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顾清翰故意没有直接去书店,而是在附近的街道上多绕了几个弯。那两个人也耐心地跟着,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跟丢,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他的测试得到了确认。这些人,确实是陆震云派来保护或者说监视他的。
他走到书店街,这条街相对宽敞,行人也多。他走进一家较大的书店,在书架间慢慢浏览。透过书架的缝隙,他能看到门口附近,那两个“保护者”之一正假装看着橱窗里的书籍陈列,另一个则在不远处的烟摊买烟,目光却时刻留意着书店的进出口。
顾清翰在书店里待了将近半个小时,挑了两本无关紧要的书。期间,他试图寻找机会观察是否有传递点信号或者进行紧急联络的可能,但发现根本找不到任何不被注意的空隙。那两个人的视线像无形的网,笼罩着他周围的空间。
他只好付钱买书,然后走出书店。
夕阳西下,将街道染成金色。顾清翰抱着书,站在书店门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知道,只要他迈开脚步,身后那两个沉默的“影子”就会立刻跟上,护送他回到学校,或者去任何他要去的地方。
一种深深的无奈感涌上心头。安全与自由,似乎成了无法兼得的选择。他感激陆震云的保护,但也为这无处不在的“守护”感到窒息。他的任务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底,而此刻,这块石头外面又被加上了一层看似柔软、实则坚固的束缚。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能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抬脚,汇入人流,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两个尽职尽责的“影子”,一定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融入了黄昏的街景之中,如同他最沉默也最固执的守护者,亦或是……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