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云那一声嘶哑的“撤!”字,像一把钝刀,狠狠割过每一个手下的心。他们脸上写满了不甘、愤怒和屈辱,看着对面杜明诚手下那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巡捕房冰冷的枪口,牙齿几乎要咬碎,但没有人违抗大哥的命令。
“走!”小七红着眼睛,对着周围的弟兄们低吼一声,率先护在陆震云身前,警惕地盯着步步紧逼的巡捕和虎视眈眈的敌人,开始缓缓后撤。
陆震云的人马,如同受伤的狼群,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憋屈,一步步地退出了三号码头的核心区域。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踩在自己的尊严上。
杜明诚看着陆震云被迫撤退的背影,脸上的得意和嚣张几乎要溢出来。他故意提高声音,对着旁边那个麦肯警官谄媚地说道:“多谢麦肯警官主持公道!维持秩序辛苦了!等这批货卸完,杜某必有重谢!”
麦肯警官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指挥着巡捕们“维持秩序”,实际上却是为杜明诚的卸货行动保驾护航。
巡捕房的车辆和人员巧妙地构成了一个隔离带,将陆震云的人阻隔在外,而杜明诚那边的人,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惊吓后,在日本方面人员的严厉督促下,再次开始了装卸。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动作更加迅速,也更加警惕。所有参与搬运的人都绷紧了神经,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陆震云等人撤离的方向。那几个穿着风衣的东洋人更是直接站到了最显眼的位置,冷厉的目光如同鹰隼,监视着每一个环节,显然是在防备任何可能的再次干扰或窥探。
之前那种趁着混乱取证的机会,彻底丧失了。沉重的木箱被更快地搬运上卡车,车篷被紧紧拉上,遮得严严实实。
陆震云在一众手下的簇拥下,退到了足够远的距离。他停下脚步,猛地回头望去。
隔着巡捕房的人墙和车辆,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更加高效且戒备森严的卸货场面,看到杜明诚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看到那些来路不明的货物正被一箱箱运走。
一股极致的愤怒和挫败感如同毒火,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几乎能听到那些箱子里可能装着的、危害国家的东西正在发出无声的狞笑!
功亏一篑!彻头彻尾的功亏一篑!
他布控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久,甚至拿到了关键的情报,最终却败给了对方卑劣的冷枪和更卑劣的官方偏袒!
“大哥……你的手……”小七看着陆震云依旧在渗血的手臂,担忧地提醒道。
陆震云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灯火通明、却进行着肮脏交易的区域,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吓人。
最终,他猛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令人窒息的场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回去!”
车队沉默地驶回陆公馆。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如同坟墓。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行动失败和遭受屈辱的愤懑之中。
车刚在公馆门口停稳,陆震云就猛地推开车门,大步走了进去。他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狂暴的低气压,佣人们吓得纷纷低头避让,不敢出声。
他没有去书房,也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穿过客厅,走向楼梯。
一直焦急等待在客厅的顾清翰听到动静,立刻站起身。当他看到陆震云的身影时,心猛地一沉。
陆震云的衬衫袖子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脸色难看至极,那双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的是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一种深切的、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挫败感。
“陆先生……”顾清翰迎上前,声音里带着担忧。
陆震云仿佛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几步走到客厅坚实的墙壁前,毫无预兆地,猛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握成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砰!!”
一声沉闷又骇人的巨响在公馆里回荡!
墙壁似乎都震动了一下,墙皮簌簌落下。
陆震云的拳头停在墙上,指关节处瞬间变得一片通红,甚至渗出了血丝。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顾清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暴举动惊得愣住了,脚步顿在原地。他看着陆震云流血的手臂,看着他砸向墙壁的通红拳头,看着他宽阔后背因为压抑到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和心痛瞬间攫住了顾清翰。他明白,行动失败了。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憋屈的方式失败。这个骄傲又强大的男人,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挫败和愤怒。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陆震云仿佛被困住的受伤猛兽般的背影,心情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一样,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失败的不甘,对陆震云的担忧,对那批货物的焦虑,以及对两人之间这种微妙而艰难关系的无措……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