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的风,带着血的腥味,吹过死寂的战场。
禾的尸体,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静静地躺在尘土里。
阿月的哭声,从最初的撕心裂肺,渐渐转为压抑的抽泣。
这是喜极而泣,父仇得报让她心里无比舒畅,
何维走到她身边,将自己的熊皮大氅解下,披在她们母女的身上。
何维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
二百多名大河部落的战士,都成了他的俘虏。
他们垂头丧气地被绳索捆绑着,跪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几个在刚才的冲突中受了箭伤或者被狼咬伤的俘虏,正痛苦地呻吟着,伤口还在不断渗出血液。
何维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种超然的平静。
“商,”他开口。
商立刻上前一步,等待命令。
“去找一些干净的水和柔软的兽皮。让我们的女人们,帮这些伤员处理伤口。”何维指着那些受伤的俘虏,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商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不解。
不仅是他,就连那几个骸骨部落的猎人和女人,也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在她们的观念里,战俘就是奴隶,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牲口。
给他们治伤?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已经不是敌人,”何维看着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任何人不准虐待他们,也不准抢他们东西。”
他加重了语气:“这我的规矩。”
商沉默地点点头,虽然不理解,但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很快,骸骨部落的女人们,在阿月的带领下,开始为那些受伤的俘虏清洗伤口。
她们笨拙地模仿着何维之前的手法,用清水冲洗,用“金疮白”粉末敷在创口上,再用兽皮进行包扎。
那些原本惊魂未定的大河部落战士,看着这些女人小心翼翼的动作,眼神中的恐惧,变成了惊讶和迷惑。
何维走到觅的面前。
觅跪在地上,愧疚不已。
何维将他扶起来,说:“这不是你的错。是禾的贪婪和傲慢,导致了冲突和流血。以后,部落的医疗,由你来协助我。”
觅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何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何维走到禾的尸体旁。
他用矛尖,挑起一根捆绑俘虏剩下的藤蔓,系在禾的脚踝上。
“走。”他对牵着马匹的猎人说,“把他,拖在马后面。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旧的时代,已经结束。”
队伍重新开拔。
走在最前面的,是何维和阿月。
他骑在白色的战马上,手持虎牙长矛,身披湾鳄皮甲,背上背着落日弓,神情冷峻。
阿月骑着棕色的宝驹,与何维并肩而行,在她身后,一匹壮硕的普氏野马,拖着首领禾的尸体。
二百多名大河部落的战士被捆着手,低着头,沉默地走在队伍中间。
商和另外三名猎人,保护着阿雅,带着骸骨部落的女人和小孩走在后面。
队伍的最后,是牧羊狼赶着一百多只羊群缓缓移动。
他们浩浩荡荡,走出险峻的驼峰山,进入一望无际的长河平原。
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秋收后的田野显得空旷而宁静。
远处,大河部落的聚落,那圈由巨木和石头构筑的栅栏,已经遥遥在望。
栅栏箭塔上的守卫,发现了这支奇怪的队伍。
起初,他们以为是首领禾带着狩猎队满载而归,正准备发出欢呼。
但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看到了那二百多个被绳索捆绑着的俘虏,那是自己部落最精锐的战士。
“那……那是首领的尸体!”
一个眼尖的守卫,看清了被拖在马后的那具尸体,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这个发现,让所有守卫惊慌失措。
首领禾死了。
三百人的军队,全军覆没。
恐慌,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关上大门!快!关上大门!”
聚落内留守的十几个守卫,乱成一团,他们冲到大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两扇由木制大门缓缓关闭。
“轰隆”一声巨响,大门合拢,门闩从内部插上,后面顶上了抵门柱。
十几个守卫爬上栅栏,手持着石矛和石斧,惊慌地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队伍。
为了保护部落中的老弱妇孺,他们决定依托坚固的木石栅栏,进行防御。
何维的队伍,在距离栅栏一百米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看着栅栏上那些因为恐惧而脸色煞白的守卫,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中的落日弓,一支黑曜石箭矢搭在了弦上。
弓弦,被缓缓拉开,他的肌肉绷紧,瞄准了箭塔上那个看起来是头领的守卫。
箭在弦上。
他有把握一箭射穿那个守卫的脑袋,用血腥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到来。
杀戮,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征服方式。
他在骸骨部落时,就是这么做的。
然而,就在他即将松开手指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栅栏后,那些从泥草屋里探出头来,满脸惊恐的女人和孩子。
她们的眼神,和当初在骸骨部落看到的眼神,何其相似。
他想起了那个被自己一矛刺穿下颌的警卫。
想起了被他一肘击碎太阳穴的男人。
想起了在熊熊火光中,将骸骨部落屠戮一空的那个夜晚。
一股强烈的厌倦感,突然涌上心头。
真的要用同样的方式,再来一遍吗?
把这个拥有七百人口的聚落,变成另一座白骨累累的坟场?
杀光所有的男人,然后对着一群只会跪地磕头的女人和孩子,宣布一个她们根本听不懂的“自由”?
不。
那不是文明的重启,那是野蛮的轮回。
弓弦,在他手中,缓缓地放松。
那支凝聚着杀意的黑曜石箭矢,被他轻轻地取下,重新插回了箭袋。
他控制住了自己杀戮的欲望。
征服一个地方,或许有比杀戮更好的方式。
何维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阿月。
阿月也正看着他,她她看懂了何维刚才那瞬间的挣扎和选择。
“阿月,”何维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去吧。用你的语言,去告诉他们,我不是来毁灭的。”
阿月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催动身下的马,独自一人,缓缓走向那座紧闭的大门。
她穿着一身普通的亚麻布衣,像一个普通的,归家的女儿。
栅栏上的守卫,看到一个女人独自走来,都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当阿月走近,抬起头,让自己的脸庞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时,一个年长的守卫,发出了惊叹。
“是……是大祭司烈的女儿?!”
他们认出了她。
尽管十年过去,她的容貌变了,但那份独特的气质,和记忆中那个备受尊敬的大祭司烈,如出一辙。
“禾……已经死了。”阿月的声音里,已没有恨意,只有平静,“他被打败了。”她指了指身后那些被捆绑的俘虏:“你们看,你们的族人,都还活着。”
“我们的首领何维,他一个人,杀死你们的首领,俘虏你们的勇士。你们觉得,这道木门,挡得住他吗?”
栅栏上的守卫们,无言以对。
“他本可以杀光所有人,但他没有。因为他要的,不是一片坟场,而是一个家园。”
阿月的声音,变得恳切而真诚。
“他有我们从未见过的草药,能让重伤的人活下来。他有吃不完的羊,有能让人跑得像风一样快的马。他承诺,会让大河部落的每一个人,都吃饱穿暖,过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
守卫们仍然心存疑虑,说道:“十年前,我们向你父亲投掷过石矛,你会报复我们吗?”
听到这句话,俘虏中的很多人抬起来头,忐忑不安地看着阿月。
他们曾经听从禾的命令,对大祭司发起过攻击,此时他们也担心阿月对他们进行报复。
只见阿月拔出骨刀,在手上划出一道口子,让鲜血滴到土地中,说道:“我以我父亲大祭司的名义起誓,我用我的鲜血为你们赎罪,你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守卫们说道:“感谢为我们赎罪,感谢你宽恕我们。但是,你身后那个青年十分可怕,我们怕他伤害我们的族人。”
阿月把守卫的担忧告诉何维。
何维笑笑,命令商带领女人们,解开绑着所有的俘虏绳索。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包括那木石栅栏上的守卫。
“告诉他们,”何维对阿月说,“战争,结束了。从今天起,骸骨部落将融入大河部落,我们将成为一个全新的部落。”
听了阿月的转述,守卫们讨论了片刻,权衡利弊,终于做出了决定。
“打开……大门。”
“吱呀——”
沉重的木门,缓缓地从内部打开。
一条通往大河部落公共粮仓的通道,呈现在何维的面前。
“驾。”何维轻轻一夹马腹,率领众人,和平进入大河部落。
他要把这个部落的定居点,打造成史前的第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