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吕嬛没有骑马踏街,而是牵着缰绳漫步行走。
她眸光流转,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打量着街道两侧的商铺,还有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
虽有不少百姓涌去城外迎接大军,城内却依然人流如织。
说不上人山人海,但络绎不绝还是有的,市声不绝,自有一番热闹气象。
若不是亲自从正门步入,她几乎不敢相认,眼前这熙攘繁盛之地,竟是昔日那座荒凉萧条的长安城。
拐过几条长街,吕嬛一行人终于在一座府邸前停下脚步。
朱门高悬,匾额上虽未镌刻名姓,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这里便是昔年蔡邕的旧邸,也是蔡琰出阁前居住的家。
“都督!”
守在门前的女卫一身轻甲,见吕嬛到来,立即快步走下石阶,挺直腰胸,抱拳行礼:“蔡长史已恭候多时,请都督入府。”
吕嬛微微一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展颜笑道:“你是...平阳大营那位江氏女卫?如今愈发英气飒爽,叫人羡慕。”
她记得这女子,当初驻军平阳,便是她值守女营,听说还是守备之女,自幼习武,身手不凡。
女卫朗声应道:“都督好记性!只是蔡长史吩咐了,今后不以‘氏’代名,都督可叫我江琴。”
“文姬这事做得极好!”吕嬛眼中掠过赞许之色,颔首道:“大丈夫求的是青史留名,我等女子,自然也该有名有姓,堂堂正正地留于史书之上!”
跨过大门步入中庭,吕嬛却见院中纵横竹竿上晾满了各式衣裳与被褥,在日光下随风轻动。
她不由讶然笑问:“文姬这是率众大扫除么?怎竟将庭院挂作半壁云锦?”
“都督误会了,”江琴引着她们沿前廊而行,含笑解释道:
“蔡长史觉得独自居此偌大宅院未免空耗,便索性将前院厢房改为女舍,专供在长安任职的女子居住。如此既解她们租房之难,也方便巡守保护。”
“文姬大气!”吕嬛闻言不由翘起大拇指。
蔡琰竟肯将自家府邸献出充作女子宿舍,这般胸襟,自己是万万不及的。
若也将温侯府如法炮制,恐怕都无人敢住...咳咳。
思忖间,江琴已引她们至一处庭院,抱拳道:“长史正在庖厨之中,属下需返岗值守,恕不远送。”
“去吧。”
吕嬛信步踱入院中,果然见一条长案置于庭间,上头已摆开几盘热气蒸腾的肉肴与青翠欲滴的时蔬。
恰此时,甄宓端着一碗黍米饭从厨间走出,抬头看见吕嬛,眼角顿时弯作月牙:
“都督旬月不见,怎的个子却不见蹿高半分?”
语带调侃,声如清铃,说着已将米饭轻置石案之上。
谁不想长高了?还不是身体本钱不足,吕嬛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赶忙撅起嘴跳了过去。
“文昭啊,你家夫君来接你了没?”
说完还偷睨了一眼...
嗯...看她一副失落的模样,就知道袁熙这厮没来。
吕嬛登时唇角弯弯,一股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嘿嘿!来啊,互相伤害啊!
身高固然令人耿耿于怀,却终究不及男女情爱之事,最是磨人心肠。
果然,甄宓一招便败下阵来,神色黯然:“或许是...战事没有结束吧,听说袁曹两军在黄河沿岸来回拉锯,想必夫君还脱不开身。”
灵动的美人忽然变得郁郁不欢,吕嬛见了也心疼,总觉自己说得过分了。
‘情’这个字她是不懂,可确实见到有人为爱痴狂,甚至到了自杀的地步。
于是她赶紧安慰道:“没事!大不了本都督不收赎金了,这就写信让袁熙那个小气的家伙过来领人。”
甄宓闻言,再度笑了出来,惆怅着说道:“我家夫君很有钱,才不会短了你的赎金,都督休要小瞧人。”
这就好,吕嬛还真不好拒绝金闪闪的矿石。
只要袁熙不镇守幽州,也不跑去辽东,想必人头就不会被人装进盒子,当作急件送长安...
些许赎金,袁氏岂会看在眼里。
“玲绮来了!”
蔡琰双手捧着一盘炖肉,缓步走了过来,打完招呼之后并未多言,而是小心看路,慢慢将陶盆搁在食案上。
吕嬛见她终于得闲,便引着身后几人走上前去。她侧身微让,现出同行女子的身影,含笑引见道:
“文姬,这位是马腾将军之女,马云禄。”
“这一位是雍县杨氏的嫡女,杨婉,方与马孟起定了亲事。”
蔡琰只听来历,便知吕嬛又拐来人质了。
心里好笑的同时,又对这两人充满期待,毕竟这位并州都督每次出手,总能抓到意想不到的人才。
蔡琰敛衽端立,双手交叠于身前,行了一礼,温言道:“欢迎二位,我乃雍州总领长史蔡琰,请入坐!”
杨婉与马云禄连忙俯身还礼,却被蔡琰出声制止:“不必俯身,大汉子民上归天地,下跪父母,无须对任何人俯首称臣,即便是见了温侯,也只需如我刚才那般挺胸肃拜即可。”
杨婉见马云禄点头,只好对着蔡琰行了个四不像的肃拜礼。
吕嬛蹿过身去,站在蔡琰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废了俯身之礼?”
“正是!”蔡琰颔首:“只需遵循‘男抱拳’‘女叠手’即可成礼,无须俯身,不必屈膝。”
吕嬛好奇道:“我父亲那关...没问题吧?”
按道理,父亲之前迷上了儒家礼仪,应该不会轻易松口吧?莫非心血...不来潮了?
“温侯??”蔡琰实在不知该如何品评这位大汉温侯。
他一心扑在军事上,政事那是一点不管,甩手掌柜做到他这份上,也是亘古未见了。
至于行礼...若是在大街上遇到温侯,只要不当面骂他,他甚至不在乎你是坐着还是躺着,更别提行什么礼仪了。
由此,蔡琰摇着头笑道:“此项礼仪更迭议案,温侯早就签署了,只不过最近才施行而已。”
吕嬛思虑着缓缓点头,不疑有他。
只因父亲向来反复,政事朝令夕改乃是常事,更何况礼仪这等小事。
几人依序入座,吕嬛先端起碗筷,催促道:“吃吧,我都要饿死了!”
说完便顾自扒起了米饭。
今日的黍米焖得格外香软,米粒饱满、热气氤氲,仿佛带着一种特别的清甜。
难不成美人做饭还有“加香光环”?
她悄然抬眸,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蔡琰。
只见她执筷的动作轻缓雅致,仿佛不是在用餐,而是在调理琴弦,姿态如诗画般清婉动人。
吕嬛再看看自己碗中被扒得凌乱的黍米,不由得一阵脸热,下意识放慢了扒饭的速度...
“玲绮...”蔡琰放下筷子,疑惑着问道:“...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饭很香!”吕嬛赞叹之余,不免忧心道:“我此次回城,看到长安人口激增,忽然想到...粮食够不够用?”
“玲绮无须担心!”甄宓给自己舀了一碗肉汤,眨了下灵动眼睛解释起来。
“目前长安城内虽有十万之众,多数是田农与工匠,口粮都是由长史府统一分配,不会有太大问题。”
蔡琰补充着说道:“这段时间来了很多西域商贩,还有逃难而来的世家百姓,多是自带粮食而来,若有不足,关中尚可应付,玲绮无须在意。”
“还好还好!吓我一跳。”吕嬛真怕被人给吃穷了,却也知道人口乃是第一生产力,不然曹操就不会逼着寡妇生孩子了。
甄宓见她这般守财,不由好笑:
“放心吧,我母亲要来长安了,此行还带着大批辎重粮草,听说是...袁公打算和温侯和解,已经走到河东郡了,明日就能渡河来到关中。”
听到这话,吕嬛不禁感慨。
果然这些当诸侯的就没有一个傻子,而且个个都是忍者神龟。
张绣捅死曹操亲儿子,曹操都能忍着不动手,直到曹丕继位,才以谋反之名处死张绣全家。
而这位袁本初,也是不遑多让,并州军才在他背后捅了一刀,他竟能给关中送粮,还真是令人意外。
“是不是很惊喜?”甄宓笑着说道:“母亲还在信上说,让我安心在长安多玩几天,等河北战事稍缓,再把我带回去。”
说到这,她笑意不再,手握筷子搅弄米饭,失落地垂眸轻语:
“夫君不要我,可我母亲宝贝得很,这次若无十斤珠宝,定不让袁显奕进甄家大门...”
吕嬛闻言,思绪百转千绕,愣了一会才凑近蔡琰耳畔低声细语:
“她...难道从未察觉,自己早成了袁家‘和亲’的棋子?可能回不去了。”
按常理,袁家乃当世第一豪族,讲究规矩礼制,再美的女子,也只是陪衬与物件,反正都被掳走了,只要对袁氏有利,把她当成礼物送人也未尝不可。
这便是攻破邺城时,袁绍的妻子敢把甄宓推出来挡箭的主要原因。
甄家虽是大族,却只是商贾之家,根本无力阻止。
蔡琰正为甄宓之事而心烦,此刻听到吕嬛的声音,不由唇角轻扬,莞尔低语:“可惜玲绮非男儿,不然也可接手,成就一段佳话。”
佳话?吕嬛抬眸看了下甄宓——愁容之下的那张容颜,依旧美得让人窒息。
万万不可!
吕嬛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把什么离谱的念头从脑子里扔出去。
她又不是曹贼,要这段佳话又有何用?
毫无动力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