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营帐,宽大奢华。
帐外号旗连绵百步,每面均由蜀锦织就,若是仔细看,定会发现边缘起毛严重,这是吕布经常包裹金银财物所致。
帐柱包着鎏金云纹铜皮,这是吕布从富豪家中扒下来的,表面皱褶不平,显然用过多次,用来充门面非常合适。
案上的金色博山炉,袅袅生烟,却呛人鼻眼,内部香料甚是廉价,炉顶被熏得乌黑,与吸毒无异也。
案边有一琴架,放置一张焦尾琴,琴轸杂乱,琴弦松弛,旁边立有琴谱,竟是倒着放置。
其余摆设,尽皆显摆主人之轻奢格调。
至于放在角落的鎏金熊足铜樽,或者是挂在帐壁上的玉具剑,曹操闻着味道,就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与富贵做伴,有古物相陪,按理说该高兴才是。
然而曹操此刻脸色紧绷,一点都不开心。
他手下确实设有破陵校尉,然而那是为了筹集军资,不得已而为之,岂会似吕布一般,将前人古物摆在帐内,如此招摇,生怕鬼魂找不到路是吧...
更重要的是,这地方竟然要收租金,还是以时辰为计算单位,真乃坑人也...
“丞相大人,此乃我父军帐,可还满意?”
吕嬛摊开双手,在帐中央转了一圈,很是得意道:“我父常说,与金钱为伍,方显快意人生,我深以为然,趁我父不在,特将此帐租与丞相,以共享贵气。”
曹操本不愿搭理她,但见她越说越嘚瑟,就忍不住教导一番:“玲绮大气,竟能与死人共享贵气,深夜入睡不惧虚空呢喃乎?”
吕嬛愣住了,没听明白,但很显然,这不是好话。
丞相大人一向颇有素质,今日为何会...骂人?莫非想要压价?
曹操见她呆滞发萌,便知这丫头根本不明白这些物件的来历,心中不免起了逗弄之意。
他走到焦尾琴边,手指轻轻拉弹,弦声松散,沉闷细微。
“此弦金黄,弹之无声,玲绮可知缘故?”
吕嬛亦走到琴边,瞎编一通:“弦丝乃纯金打造,寓为金弦天音,不出凡曲,高雅得很!”
确实弹不出凡曲,但弹几首地府进行曲还是可以的。
曹操眼眸圆瞪,见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里顿觉好笑又好气,吕布这厮学儒求雅,却难入门道,好好的聪慧闺女,竟也跟他学了个八分相似,实在该打...
“金丝细如麦芒,毫厘无差,此为金缕玉衣所出,其表拉丝均匀,光耀不减,是为帝王所有。”
他弯腰低头,让鼻尖掠过金丝,而后闭眼吸气,很是瘆人道:“尸香犹在,闻之不散,玲绮若是不信,可共闻之...”
吕嬛咽了下口水,哪有不信之理,若说当今天下,谁是考古界泰斗,唯曹丞相为尊。
但她依旧不愿相信,自己经常触摸的富贵金丝,竟然出自裹尸布。
“丞相大人...你会不会搞错了?或许...或许这不是黄金,而是...黄铜呢?”
曹操眸光微缩,微微笑道:“铜硬而金软,本相岂会认错,闻着味道都知道,此物出自咸阳原。”
他见吕嬛目露惶恐,很是满意,拿起桌案上的两颗转珠,熟练地在掌中把玩起来,顺便再给这丫头来点小震撼。
“赤玉玛瑙,圆径一寸有余,名为手珠,乃是墓主手握之物,还有...”
他指着案上的博山炉道:“此炉放置于棺椁四方,乃封墓之前最后焚香之所,为安魂护灵之物。”
“不...不至于吧?”吕嬛大惊失色,她翻箱倒柜出来的物件,怎么每件东西都是文物?
她不知道什么是博山炉,只知道这是大金炉,纯金打造,奢华无比,哪里知道这是给死人用的...
曹操不置可否,大马金刀坐在胡床之上,幽然道:“玲绮,如此晦气之所,一个时辰竟要收我三两黄金,厚道否?”
说到钱,吕嬛精神为之一振,闹了这么久,果然是为了压租金。
可...现在赚钱一点都不容易,她岂会让步,一通歪理脱口而出。
“丞相,古人常云,执着表象难当君子,探究本质方显英雄,这些物件虽是前人所用,然本质价值并未改变,丞相大人何故为了追求渊源,而舍弃物本自然?”
能将歪理说得如此正直的,天下间恐怕仅此一家了。
然而曹操并不买账,他闭眼仰首,不乐意道:“活人岂能与死物共处一室,你对我的伤害已经造成,可有表示之意?”
什么表示?吕嬛一脸戒备,莫非想讹钱?
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她要是有钱,何至于把手中的房子租出去,不对,她还没房子,这只是军帐。
她试探着说道:“丞相有话直说。”
曹操:“得减钱!”
这岂不是白干活?吕嬛还想争辩一番,却不想从帐外走来一人,正是曹操的首席保镖——许褚。
“禀丞相,张绣、贾诩已到帐外。”
曹操闻言,只好暂停鉴宝,肃然道:“让他们进来。”
“诺!”
既然人家开始办公了,吕嬛这个包租婆自然要回避一下,而且刚刚暖烘烘的军帐,不知为何,陡然变得阴森起来,她要出去晒晒太阳。
“丞相既有要务处理,玲绮先行告退了。”
曹操此人,疑心甚重,若是吕嬛想要留下,他定然不愿,然而现在吕嬛想要离开,他偏不许。
除了性格使然之外,曹操担心她会使诈,让曹军收抚宛城的战略出现波折,还是暂时留在身边为妙。
思虑再三之后,他招手唤住了走到帐门的吕嬛:“玲绮稍待!值此学习政务之时,岂可逃避,”
学习?我?吕嬛转身,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道:“我一女子,怎能学习政务?丞相大人莫不是说笑?”
曹操闻言一怔,不由摇头失笑。
确实是出言打诳了,若是让许都的老顽固听到了,还指不定怎么弹劾呢。
然而吕嬛的才能,却能让他忽略其性别,以平级之礼待之,真乃奇女子也!
倏然,帐外突然爆出叱喝与求饶之声。
“主公!”
许褚快步走进,脸色愤然,半跪于地抱拳说道:“适才搜身,张绣竟身怀利刃,已被我拿下,是杀是留,请主公定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