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道一单薄的身躯,寒意刺骨,却远不及他心头那份孤寂和沉重。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破庙,没有回头。身后那点微弱的火光和里面二十一道牵挂的目光,如同被巨兽吞噬般,迅速消失在滂沱雨幕和浓重的黑暗里。
官道早已变成一片泥沼。他刻意避开大路,专挑泥泞难行的野地和小径,利用大雨和夜色掩盖自己的行踪。
每走一步,伤口都在抗议,伪基疯狂运转汲取的微弱灵气,勉强维持着他不至于倒下,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测灵碑前的耻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底。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必须找到解决之道!这份强烈的执念,支撑着他麻木地向前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雨势稍歇,天空变成了墨蓝色,预示着黎明将至。
他找到一处勉强可以避风的岩石凹陷,瘫坐下去,剧烈地喘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从怀里掏出阿秀给的那个旧布袋,紧紧攥在手里。粗布的质感,角落那块发暗的血渍,以及极淡的皂角清香,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温暖,稍稍驱散了一点彻骨的寒冷和孤独。
他又摸了摸王虎给的青铜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不能停太久。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拿出爷爷那叠浸满心血的手札。
纸张被油布包裹,并未被雨水完全浸透,但字迹依旧有些模糊。就着微弱的天光,他贪婪地阅读起来,试图从那些潦草、混乱、充满忧虑的字句中,找到一丝指引。
“…伪灵根,沙漏之体,汲灵难,存灵更难…常法无用…”
“…青石异力,或可反其道而行?不汲天地灵气,反哺自身?或窃地脉?凶险!凶险!”
“…伏牛古阵,窃灵养未知之物…阵眼或为核心?然如飞蛾扑火…”
“…断龙石?镇龙地传说…飘渺…或可于古修士遗迹、大型坊市探听消息?”
“…郡城‘百晓阁’,价高,或有所得…”
“…人心叵测,怀璧其罪…谨记!谨记!”
信息碎片而矛盾,充满了绝望下的猜测。反其道而行?窃地脉?阵眼?这些想法无一不是刀尖跳舞,九死一生。
而“断龙石”和“百晓阁”的线索,又显得如此遥远和不切实际。
但道一的目光却逐渐亮了起来。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爷爷用生命换来的这些碎片,给他指明了几条或许能走的、哪怕布满荆棘的路。
尤其是“反其道而行”和“窃地脉”这几个字,与他意外铸就“伪基”的过程隐隐呼应!
或许…这才是青石和《地脉续接法》残篇真正的用法?不是按部就班地修炼,而是…掠夺?向天地,向山川,强行索取?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却又隐隐兴奋。
他正沉浸在思索中,忽然——
青石烙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并非警示危险,而是一种…指向性模糊的牵引感,仿佛某个方向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吸引着它?
道一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悸动传来的方向——那是远离官道,深入更加荒僻野岭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不同于自然风雨的灵力波动,从那个方向一闪而逝!
有人?还是有灵物?
他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如同岩石般蜷缩在阴影里,《敛息诀》运转到极致。经历了这么多,他绝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巧合。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同样是青岚宗的淡青色服饰,修为约莫炼气四层,比土堡那两人强上不少。
他们似乎也在搜寻什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低声交谈着,声音被风送过来些许碎片。
“…确定是这方向吗?那点波动太弱了…”
“…赵师兄下了死命令,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特别是独行的、有伤在身的…”
“…妈的,这鬼天气…搜完这片回去交差…”
道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赵天龙!他的搜查网撒得如此之广!连这种荒郊野岭都不放过!
他们口中的“波动”,难道是指自己刚才研究手札时不小心泄露的?还是青石那莫名的悸动?
他死死屏住呼吸,将身体完全融入岩石的阴影和未散的雨雾中,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那两名修士搜寻了片刻,似乎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御风而起,低空向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道一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好险!
必须更快!更隐蔽!望山镇不能再待,甚至这附近区域都不能久留!
他看了一眼爷爷手札上“郡城”、“百晓阁”的字样,又感受了一下怀中所剩无几的铜板和干粮。
需要钱,需要信息,需要安全的路线。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雨雾中隐约浮现的、另一座更大城镇的轮廓——清河坊。
那是附近百里内最大的散修聚集地和交易场所,鱼龙混杂,但也机会暗藏。
去那里!用身上最后那点石髓,换到最急需的东西——地图、或许能暂时掩盖气息的药物、以及关于郡城和“断龙石”的零星消息!
他重新包好手札,贴身藏紧。握紧了青铜匕首,将阿秀给的饼子塞进嘴里,艰难地吞咽下去。
然后,他再次站起身,调整方向,不再沿着官道,而是凭借着山民对方向的直觉和青石那微弱的、指向清河坊方向的悸动,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更加荒凉、野兽出没的山野小路。
孤独的身影,在黎明前的灰暗天光下,如同一匹受伤的孤狼,坚韧而沉默地奔向未知的险地。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冲刷着足迹,也模糊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