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三秒，最终将“这一次，我要让冠军也学会输”几个字连字符般敲进文档。
窗外的雨丝正顺着玻璃往下淌，在她电脑屏幕上扯出一道水痕，像一道缓慢滑落的泪痕，恰好遮住邮件末尾“张老师希望密室能‘轻松点’，别太沉重”的附言。
她把咖啡杯往桌角推了推，杯底在木桌上压出个浅淡的水渍圆印，边缘微微发白，像被时间轻轻舔过。
指尖传来杯壁残留的温热，转瞬又冷却，如同她心底那点微弱的犹豫。
手机里存着张国伟近三个月的综艺片段，她拖到进度条最右端——那个穿荧光绿运动服的男人正举着啤酒瓶做跳高动作，笑出一口白牙：“我跳不过横杆，但能跳过酒瓶啊！”弹幕刷着“国伟老师太有梗了”“搞笑男没有爱情我先说了”，可林昭昭截下画面时，注意到他右肩在抬臂瞬间有半秒的僵硬——像齿轮卡住的机械臂，细微却真实。
“昭昭，当一个人用玩笑反复讲述失败，说明他从未真正落地。”奶奶泛黄的笔记在电脑另一侧摊开，钢笔字洇着岁月的茶渍，墨色边缘像枯叶的脉络。
她翻到“创伤性叙事”章节，指尖划过“防御性幽默”几个字，纸面粗糙的触感刺着指腹，仿佛在提醒她：笑不是答案，是掩体。
她突然起身拉开抽屉。
里面躺着奶奶的旧相机，金属外壳冰凉，镜头盖内侧贴着张便签：“观察细节时，记得看他没说出口的部分。”字迹被反复摩挲，边角已起毛，像被心事磨破的信封。
监控室的空调开得太足，林昭昭抱着笔记本进门时，冷风钻进袖口，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赵倩正把她的密室方案拍在桌上。
A4纸边角翘起来，像只不服气的小角：“无限横杆？你知不知道张国伟是来当气氛组的？让他对着永远降不下来的杆子崩溃？观众要的是‘昔日冠军风采依旧’！”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戳在“生物反馈触发”几个字上，“我改了，趣味跳高挑战赛，加弹力绳和搞笑音效，其他嘉宾故意输给他——这才是综艺该有的样子。”指甲与纸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沙”声。
林昭昭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米色帆布鞋前端蹭了块灰，是今早蹲在密室地板上测试温感涂层时蹭的。
指尖无意识蹭过鞋面，灰粉簌簌落下，像一段被轻轻拂去的伪装。
她没接话，直到赵倩摔门出去，才把鼠标轻轻移到“系统升级”按钮上。
控制台的蓝光映着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她低声说：“真正的跨越，是从承认高度开始。”声音轻得像风掠过电线，却在她心里震出回响。
录制当天的摄影棚比林昭昭想象中亮。
顶灯如白昼倾泻，张国伟穿着橙白相间的运动服走进来，腕带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和他当年比赛时戴的那副一模一样。
“林设计师好！”他主动伸手，掌心有常年握横杆磨出的薄茧，粗粝的触感擦过她的指尖，像一段被磨亮的旧时光。
“听说今天能玩点有意思的？”林昭昭笑着点头，目光扫过他不自觉摸向左肩的手——那里，肌肉微微抽动，像在回应某种无声的警报。
第一关“滑稽障碍跳”进行得很顺利。
张国伟跳过充气恐龙模型时，弹力绳把他弹得踉跄，惹得杨幂直拍腿笑：“国伟老师这是要飞啊！”他仰头大笑，笑声在棚内回荡，可林昭昭注意到他落地时左膝微屈——旧伤在提醒他，每一次腾空，都是对疼痛的赌博。
变故发生在他触到主密室门框的瞬间。
灯光骤暗，红色追光里浮起一道发光横杆，当年的解说声突然炸响：“张国伟最后一跳，冲击金牌……可惜擦杆而落！”声音如雷贯耳，带着金属的震颤，穿透耳膜。
他的笑僵在嘴角，喉结动了动，像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怎么回事？”赵倩在监控室拍桌子，掌心与桌面撞击的“啪”声刺破空气，“不是说好了搞笑音效吗？”林昭昭盯着生物反馈仪，张国伟的肌肉紧张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曲线如陡崖般爬升。
横杆随着他第一次起跳升高10公分，第二次再升，第三次他额头的汗滴砸在地上，温感涂层缓缓浮现出“银牌=遗憾”的字样，字迹如血般渗出，灼烫在地。
“我就说不能这么设计！”赵倩抓起对讲机要切音乐，陈小满却按住她手腕：“系统权限被锁定了……只识别张国伟的生理信号。”
张国伟背靠着墙滑坐下去，左手死死压着左肩。
他的呼吸声通过收音麦传出来，粗重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颤抖的杂音。
林昭昭捏紧了控制台边缘——压感地砖显示他的心率已经132了，像一匹失控的马在胸腔里狂奔。
“你不是跳不过，你是不敢承认——那年你带伤上场，已经拼尽了。”隐藏语音响起时，张国伟猛地抬头。
他的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喉结滚动着重复：“我不想被人说，银牌是因为疼……”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横杆开始下降，很慢，慢得像时光在倒流。
当它触到地面的瞬间，密室门“咔嗒”一声开了，清脆如锁链断裂。
张国伟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抽噎：“我一直怕大家觉得我不够硬汉，所以假装不在乎……可今天我才明白，承认输的人，才配谈赢。”
采访室的补光灯把他的睫毛照得纤毫毕现，汗湿的发丝贴在额角，像被雨水打湿的翅膀。
他抹了把脸，腕带在灯光下闪了闪：“其实这腕带是我妈缝的，她说‘摔了也别松手’……我以前总觉得她唠叨，现在才懂，她是怕我连摔的勇气都丢了。”
林昭昭站在走廊尽头，手机屏幕亮着奶奶护工的消息：“老太太今天又念叨你了，说你设计的那个门，像极了她当年给患者设的出口。”她把手机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跳透过金属外壳传来的震动，像某种遥远的回应。
远处剪辑室传来赵倩摔耳机的声音：“这根本不是综艺！”塑料撞击墙壁的碎裂声在走廊回荡。
深夜的小酒馆只剩她一个客人。
电脑里存着刚收到的热搜截图——#张国伟哭了#挂在榜首，配图是他坐在地上捂着脸的侧影。
她喝了口凉掉的梅子酒，酸意漫到鼻尖，舌尖泛起微微的涩，像未成熟的青杏。
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林设计师，我是某顶流团队的经纪人。我们想聊聊……他从来不肯输。”
雨不知何时停了，玻璃上的水痕在月光下泛着淡银，像一条条未干的旧伤。
林昭昭关掉电脑，把奶奶的旧相机抱在怀里。
镜头盖内侧的便签被她摸得发毛，上面的字却依然清晰：“真正的出口，从来不在墙上。”
她望着窗外渐次熄灭的霓虹灯，轻声说：“那就让他看看，心墙该怎么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