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农机站,寒星还嵌在墨蓝天幕上,像被冻住的碎钻,零星撒在暗沉的背景里。废料场里却早有个瘦削身影在忙活,昏黄的应急灯悬在头顶,把苏念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堆积如山的废铁零件上,跟那些生锈的齿轮、断裂的钢管缠在一起,倒有几分 “孤灯夜照寒星伴” 的寂寥。
苏念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还打着两个补丁,可这单薄的衣物根本挡不住深秋的寒气。她指尖冻得通红,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泛着青白,却仍攥着扳手精准拧动螺丝,每转一圈,都要哈口气暖暖手,白雾刚从嘴边冒出,就被凛冽的风瞬间吹散。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有的滴在满是锈迹的铁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印记;有的则顺着下颌线钻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可她只是胡乱抹了把脸,目光依旧紧紧盯着手里的活计。
“咔嗒” 一声脆响,最后一块铝板被牢牢固定在机架上,苏念这才直起身,双手撑着腰缓缓活动了一下,腰椎传来一阵酸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揉了揉发酸的腰,又捶了捶僵硬的肩膀,望着眼前这架 “杰作” 长长舒了口气,白雾在眼前弥漫开,又很快消散。
说是无人机,倒不如叫 “铁皮怪” 更贴切 —— 机身是用报废播种机的外壳裁剪而成,边缘还留着参差不齐的毛边,像是被狗啃过似的;机翼一边高一边低,差了足足两指宽,尾翼更是歪着个角,活像被狂风揉过的纸鸢,怎么看都透着股 “东拼西凑” 的寒酸。可只有苏念知道,这堆看似破烂的废料里,藏着她熬了三个通宵画出的图谱玄机,每一个零件的位置、每一根线路的连接,都经过了反复测算,藏着能让村里千亩麦田起死回生的希望。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机身的锈迹,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想起三天前村长红着眼眶跟她说的话,“念丫头,村里的麦子要是再得不到及时喷药,今年怕是要颗粒无收了,大伙一年的指望都在这地里啊!” 那话语里的绝望,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让她连喘口气都觉得沉重。也是从那天起,她就一头扎进了废料场,白天找能用的零件,晚上在临时搭建的小棚屋里画图谱,饿了就啃两口冷馒头,困了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眼里心里,就只有这架 “铁皮怪”。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农机站的大铁门就被 “吱呀” 一声推开,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汉子涌了进来,脚步声杂沓,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们刚到废料场门口,目光就被那架 “铁皮怪” 吸引,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哄堂大笑,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哟,这不是咱们村的大学生苏念吗?怎么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到这废料场捡破烂搭玩具来了?” 说话的是老周,五十来岁的年纪,脸上满是褶子,双手叉腰晃着脑袋,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就这歪瓜裂枣的模样,别说喷药了,我看飞起来都费劲,怕是要直接扎进地里,给麦子当肥料,还省得咱们施肥了!”
旁边的李二凑上来,他三十出头,游手好闲惯了,总爱凑个热闹、看个笑话。他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机翼,铁皮发出 “哐当” 的脆响,像是随时都会裂开。他立马缩回手,夸张地拍着胳膊,脸上堆着戏谑的笑:“啧啧啧,苏丫头,你这找的都是些啥破烂啊?这料子薄得跟蝉翼似的,我看风一吹就得散架,还想喷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痴心妄想!我劝你还是趁早别折腾了,省得最后丢人现眼,哭都没地方哭去!”
人群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围着苏念打转。
“我看啊,这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好好的大学生,非要搞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真是白念了那么多年书!”
“可不是嘛,自不量力也得有个限度,无人机那是那么好造的?人家专业厂家造的都得反复调试,她用些废料就能成?简直是天方夜谭!”
“咱们村的麦子可耽误不起啊,这要是被她耽误了,今年的日子可咋过?”
连平时还算和善的王婶都挤到前面,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担忧,拉了拉苏念的胳膊,小声劝道:“念丫头,不是婶子泼冷水,这无人机哪是随便拼拼就能成的?那可是个精细活,得有专业的设备和技术。咱们村的麦子耽误不起,你还是别瞎折腾了,跟大伙一起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就人工喷药,虽说累点,但至少靠谱啊!”
苏念攥紧了藏在口袋里的图谱终端,冰冷的屏幕贴着掌心,却让她心里多了几分底气。指腹划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谱线条,那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心血,每一笔都凝聚着她的希望。她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讥讽、或质疑、或担忧的脸,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各位叔伯婶子,行不行,试过才知道。古话说‘莫欺少年穷’,也别瞧着废料就定了输赢。这‘铁皮怪’虽然看着不起眼,但里面的门道不少,今天,它定能给大伙一个惊喜,不会让村里的麦子失望!”
这话一出,人群里又引来了一阵更响亮的哄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老周抱着胳膊,身子晃了晃,撇嘴道:“行,我们就等着看惊喜,要是等会儿摔了,可别哭鼻子找爹娘,咱们农机站可没多余的精力哄孩子!”
李二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好半天才直起身,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惊喜?我看是惊吓还差不多!我倒要看看,这破玩意怎么给我们惊喜,是摔成八瓣给我们看,还是直接扎进麦地里当肥料!”
苏念没再争辩,她知道,再多的解释在没看到成果之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她转身走到 “铁皮怪” 旁,指尖在终端上快速滑动,屏幕上的图谱瞬间亮起,发出淡淡的蓝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
随着一阵 “嗡嗡” 的电机声,歪扭的机翼缓缓转动起来,刚开始还比较平稳,可没过几秒,机身就晃得厉害,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脚下没根,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才勉强稳住,螺旋桨卷起的风把地上的碎草和尘土吹得漫天飞舞,迷了不少人的眼。
“哈哈哈,你们快看!它跟喝醉酒似的,东倒西歪的,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往哪飞!” 李二笑得直不起腰,指着 “铁皮怪”,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周也跟着笑,眼神里的讥讽更浓了:“我就说吧,这破玩意根本不行,还想喷药?简直是做梦!”
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议论声、嘲笑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废料场上空。
苏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指尖在终端上再次确认了一遍参数,然后果断按下起飞键。“铁皮怪” 猛地一抬头,机身向上蹿了一下,可刚飞起来不到半米,就因为机翼受力不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推了一把,直接朝着旁边的砖墙冲了过去!
那砖墙是早年砌的,表面已经斑驳,不少地方的水泥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的砖块,要是 “铁皮怪” 撞上去,肯定会散架!
“小心!” 王婶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不敢看接下来的场面。
老周和李二也收住了笑,眼神里多了几分看戏的期待 —— 他们早就等着看这破机子撞墙散架的场面,好印证自己的话没错。
周围的议论声也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 “铁皮怪” 和苏念身上,有紧张,有期待,也有冷漠。
眼看机身离砖墙只有两步远,苏念眼神一凛,瞳孔微微收缩,手指在终端上飞速点动,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心里默念:“图谱【实时平衡校准】,启动!”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
下一秒,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 原本歪斜的机翼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调整了角度,尾翼也精准地修正了方向,“铁皮怪”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住,在离墙面不足半尺的地方猛地悬停住了!螺旋桨卷起的风更急了,把墙上的灰尘吹得簌簌掉落,机身虽还微微晃动,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却稳稳地停在了半空,没有再往前移动一分一毫!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刚才还笑得起劲的汉子们,此刻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像是见了鬼似的。
老周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眨,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嘴里喃喃道:“这…… 这咋回事?刚才还歪成那样,怎么突然就停下了?难道是我眼花了?”
李二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凑到跟前,踮着脚尖仔细打量着悬在半空的 “铁皮怪”,伸手想摸又不敢,脸上满是疑惑:“邪门了,真是邪门了!这破铁皮里难道藏了啥玄机?怎么说停就停了?”
人群里也炸开了锅,刚才还质疑、嘲笑的人,此刻都变了脸色,议论声再次响起,可这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惊讶和好奇。
“我的天,这也太神了吧?刚才我都以为要撞墙了!”
“是啊是啊,我都闭上眼了,没想到居然停下来了,这苏念丫头还真有两下子!”
“看来这‘铁皮怪’也不是那么没用啊,说不定真能喷药呢?”
王婶也睁开了眼,看到悬在半空的 “铁皮怪”,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没撞坏就好!念丫头,你可真厉害!”
苏念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抬手擦了擦,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正想开口跟众人解释一下图谱的作用,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 —— 办公室的木门被人猛地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吓得众人都是一哆嗦。
张秃子叼着根烟,迈着八字步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肚子挺得老高,脸上的肥肉随着走路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他手里端着个搪瓷茶杯,杯身上印着的 “为人民服务” 早就褪了色,还沾着不少茶渍。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了悬在半空的 “铁皮怪”,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锅底一样黑。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大清早的不干活,都围着这破玩意看什么热闹?” 张秃子把嘴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念身上,唾沫星子横飞,“苏念,你搞这么个破烂玩意在这瞎折腾,耽误大伙干活,你赔得起吗?村里的麦子要是因为你耽误了,你担待得起这个责任吗?”
苏念皱起眉,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张秃子是农机站的主任,平时就好吃懒做,还总爱克扣大伙的补贴,这次村里麦子出了问题,他不仅不想办法解决,反而天天躲在办公室里喝茶抽烟,现在还来指责她,真是岂有此理!
“张主任,这不是破烂玩意,这是无人机,能给麦子喷药。今天只要试飞成功,就能立马给麦田作业,一点都不耽误事。” 苏念强压下心里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
“能喷药?” 张秃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 “铁皮怪” 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又嚣张,笑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收住笑,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眼神狠戾,“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就这破玩意,飞都飞不稳还想喷药?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今天谁要是敢围着这破烂耽误干活,一分钱工资都别想拿!都给我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这话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刚才还热烈的气氛。老周和李二对视一眼,脸上的惊讶很快变成了犹豫,他们都是靠工资吃饭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可不敢跟张秃子对着干。两人立马缩到了人群后面,低着头,不敢再看苏念和 “铁皮怪”。
其他的人也纷纷骚动起来,有人面露难色,有人开始往后退,小声议论着:“是啊,要是被张主任扣了工资,这月的生活费就没着落了。”
“要不…… 咱们还是先去干活吧,等会儿再来看?”
“唉,也只能这样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张主任啊!”
王婶也拉了拉苏念的衣角,脸上满是担忧,小声劝道:“念丫头,要不…… 算了吧,别跟张主任硬碰硬。他那人小心眼,要是记恨上你,以后没你的好果子吃。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总会有出路的。”
苏念望着张秃子嚣张的嘴脸,又看了看远处连片的麦田。此刻天已经亮了,金色的阳光洒在麦田里,可麦子的叶子却有些发黄,透着一股病态的萎靡。她知道,麦子已经等不起了,要是再错过喷药的最佳时机,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心里的火气 “噌” 地一下冒了上来,像被点燃的干草,瞬间燎原。她攥紧终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坚定,像是淬了火一样:“张主任,话别说得太满。今天这无人机要是能顺利喷药,你不仅要给大伙道歉,还得把之前扣着的补贴都发下来!”
“道歉?发补贴?” 张秃子眯起眼,眼神里满是不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凭你这破铁皮?苏念,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这模样,看看你这破机子,还想跟我谈条件?我告诉你,要是它能喷完一亩地,我张字倒过来写!要是不行,你就给我滚出农机站,永远别再管村里的事,省得在这碍我的眼!”
周围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张秃子的赌注,而是因为他的狠戾。谁都知道张秃子心狠手辣,仗着自己是主任,在村里横行霸道,得罪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苏念这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啊!
老周忍不住开口劝道:“念丫头,别冲动啊,张主任可是说到做到的!”
李二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跟他赌不值得,还是算了吧!”
苏念却毫不退缩,抬头迎上张秃子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一言为定!要是我输了,我立马离开农机站,再也不管村里的事;要是我赢了,你就得兑现承诺!”
张秃子没想到苏念这么硬气,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好!我就喜欢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到时候可别后悔!”
苏念没再跟他废话,转身回到 “铁皮怪” 旁,指尖再次落在终端上。她快速检查了一遍图谱参数,确认【实时平衡校准】功能运行正常,然后调整了喷药系统的参数,确保万无一失。
晨光渐渐洒满废料场,金色的光芒照在歪斜的机身上,给那满是锈迹的铁皮镀上了一层金边,竟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气势,不再像之前那样寒酸落魄。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念身上,有担忧,有质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能不能真的用这堆废料,创造一个奇迹,能不能真的治住张秃子这只 “地头蛇”。
螺旋桨再次转动起来,“嗡嗡” 的声音比刚才更稳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杂乱无章。苏念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 “铁皮怪”,手指在飞行键上停顿了一秒,然后轻轻按下。
这一次,“铁皮怪” 没有再摇晃,也没有再失控,而是稳稳地升起,高度一点点增加,很快就飞到了两米多高的地方。它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像是在适应飞行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