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裹着细碎的冷意,穿过成片枯槁的灌木丛,在荒芜的后山卷起一阵呜咽。孤儿院早已废弃多年,红砖墙爬满枯萎的藤蔓,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后山的土路被落叶和杂草覆盖,只剩一条隐约可辨的小径,蜿蜒伸向密林深处。
沈砚站在山脚下,目光扫过眼前这片萧瑟的林地。十年光阴,足以让植被疯长,让痕迹湮灭,也足以让真相在黑暗里沉得更深。他身侧的陆时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这里是陆明失踪的地方,是张野口中那个藏着秘密的终点,每一步踏进去,都像是在触碰十年前未凉的余温。
“十年了,地形可能变了不少。”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惯有的沉稳,“张野说陆明是顺着孩子逃回来的路线找的,重点查后山南侧,靠近旧围墙的区域。”
陆时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旧地图,是十年前孤儿院的布局图,后山的标注简单潦草,只有几棵标注为“老槐树”的树木还算清晰。“张野提到那孩子是从后山跑出来的,陆明应该是沿着他可能停留或折返的路线找,大概率不会走太深。”
两人踏着厚厚的落叶往里走,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阳光被茂密的枯枝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地上,像散落的碎片,映得周围的景象忽明忽暗。废弃的孤儿院围墙在左侧隐约可见,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墙角堆着腐烂的木板和杂草,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当年搜查队来过这里,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沈砚的目光扫过地面,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配枪,“要么是他们漏了,要么是有人在事后清理过。”
陆时的心沉了沉。他弯腰拨开齐膝的杂草,目光一寸寸扫过地面,像是要从这十年的荒芜里,抠出一点属于陆明的痕迹。张野的证词还在耳边回响——那支掉在地上的钢笔,是他唯一找到的线索,可当年的搜查队连钢笔都没发现,这本身就透着诡异。
“沈队,你看这里。”陆时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林地。那里的杂草比周围矮了一截,地面隐约有被碾压过的痕迹,虽然早已被岁月模糊,但对比周边疯长的植被,显得有些不自然。
沈砚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拨开表层的落叶和泥土,指尖触到一块相对坚硬的地面。“这里的土好像被翻动过,而且时间不短了。”他示意陆时拿来工兵铲,“小心点挖,别破坏可能存在的东西。”
陆时握着工兵铲,手有些发颤。铲子插进泥土的瞬间,他仿佛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十年了,他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想象着能在这里找到一点关于陆明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件遗物。
泥土一层层被拨开,混杂着枯叶和腐殖质的气息扑面而来。挖了大约半尺深,铲子突然碰到了硬物,发出“哐当”一声轻响。陆时猛地停手,眼神里闪过一丝激动,转头看向沈砚。
沈砚示意他退开,自己接过铲子,小心翼翼地清理周围的泥土。很快,一个深色的物体轮廓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个帆布材质的书包,颜色早已被泥土浸染得发黑,边缘磨损严重,帆布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显然被埋在这里很久了。
“是陆明的。”陆时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认得这个书包,是陆明上警校时买的,侧面有一个小小的补丁,是他当年不小心划破后,陆明自己缝的。
沈砚将书包轻轻从泥土里捧出来,书包沉甸甸的,像是装着十年的秘密。他小心翼翼地拍打掉表面的泥土,拉开已经生锈的拉链——拉链卡了几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抗拒着被揭开尘封的过往。
拉链缓缓拉开,里面的东西暴露在两人眼前。除了几本被泡得发潮、字迹模糊的旧书,最底下压着一个褐色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已经脱落,纸张泛黄发脆,边缘残缺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又像是在泥土里被挤压得变了形。
“应该是被雨水渗过,好多页都粘在一起了。”沈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庆幸,“还好埋得不算浅,大部分内容还能看清。”
陆时屏住呼吸,看着沈砚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几个歪斜的字迹。往后翻,字迹渐渐清晰起来,是陆明熟悉的笔迹,遒劲有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很零散,大多是碎片化的信息,却像一把把钥匙,一点点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三月十七,穿蓝色外套的小男孩,五岁,左眉骨有痣,被一辆黑色面包车接走。”
“四月初三,女孩,七岁,扎两个小辫,说话有口音,说是‘送亲戚家’,但司机眼神躲闪。”
“五月初五,两个男孩,都穿灰色上衣,被塞进后备箱,车牌号最后三位是628。”
一页页看下去,陆时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每一条记录都对应着一个被贩卖的孩子,姓名不详,只有简单的特征和时间,却字字泣血。这些零散的信息,正是张野口中“贩卖名单”的雏形,是陆明用生命一点点搜集的证据。
“这些孩子……”陆时的声音哽咽了,他能想象到陆明当年是如何偷偷记录下这些,如何在恐惧中守护着这份秘密。
沈砚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后翻。笔记本的后半部分残缺得更厉害,很多页面只剩下一半,字迹也越来越潦草,能看出当时的陆明已经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翻到最后几页时,一张相对完整的纸页映入眼帘,上面的字迹比之前更加急促,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却写得异常用力:
“他们不止是本地贩卖,要把孩子运到南方,走水路。名单在……”
后面的字迹被撕掉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纸边,像是被人刻意破坏过。陆时的心猛地一沉,正要开口,沈砚的手指停在了最后一页——那一页的纸角残缺,却清晰地留下了一行字,墨迹深透纸背,带着一种决绝的紧迫感:
“他们今晚在后山装车,必须阻止。”
“今晚……”陆时喃喃自语,瞬间明白了一切。张野说陆明是去后山找那个逃回来的孩子,可这行字揭开了更深的真相——陆明不仅是在找孩子,更是为了阻止这场跨区域的儿童贩卖运输。他不是偶然失踪,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主动走向了这场与黑暗的对峙。
沈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指尖在封面上摩挲着。“终于清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十年前,陆明不仅发现了孤儿院贩卖孩子的秘密,还摸清了他们跨区域运输的路线和时间。他去后山,根本不是单纯找那个逃回来的孩子,而是想阻止当晚的装车,拿到完整的名单。”
“那他的死……”陆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就是因为撞破了他们的运输计划,被灭口了?”
“大概率是。”沈砚点头,目光扫过周围的林地,“他们当晚要在后山装车,陆明的出现打乱了计划。为了守住秘密,他们必须除掉他。之后清理了现场,拿走了完整的名单,只留下这支钢笔,被张野捡到,却因为恐惧没能声张。”
风再次吹过山林,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十年前那个夜晚的惨烈。陆时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纸张粗糙的触感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陆明在耳边低语,诉说着他未完成的使命。
“沈队,”陆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份笔记本里记录的孩子特征,还有运输路线,都是关键证据。我们可以根据这些信息,重新排查十年前南方地区的相关失踪案,还有那辆车牌号最后三位是628的黑色面包车。”
“不止这些。”沈砚将书包和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证物袋,“张野提到的那个逃回来的孩子,胳膊上有疤痕,十岁左右。结合笔记本里的记录,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某次运输中逃出来的,他亲眼见过贩卖的过程,是最关键的人证。陆明当年藏起他,就是想让他作证,可惜……”
说到这里,沈砚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那个孩子的失踪,成了当年最大的谜团,也成了现在解开案件的关键。
“不管他现在在哪里,我们必须找到他。”陆时握紧了拳头,“还有那份完整的名单,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只要找到他们,就能彻底揭开这个跨区域贩卖儿童的黑幕,还陆明一个公道,也还那些孩子一个真相。”
沈砚点头,目光望向密林深处,那里的阳光更加昏暗,像是隐藏着无数未被发现的秘密。“这份笔记本,让案子从模糊的‘黑幕’变成了具体的犯罪行为——有时间、有地点、有明确的运输路线。接下来,我们分两步走:一是技术科立刻修复笔记本上残缺的字迹,尽可能提取更多信息;二是根据记录的特征和车牌号,回溯十年前的相关线索,重点排查南方地区的儿童贩卖网络。”
他拍了拍陆时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沉重,却也透着一丝振奋:“十年了,我们终于摸到了案件的核心。陆明当年没能完成的事,我们替他完成。”
陆时点头,将证物袋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证物袋上,映得笔记本的纸页泛着淡淡的光。这片荒芜的后山,终于在十年后,交出了它隐藏的秘密。
两人沿着原路下山,脚下的落叶依旧沙沙作响,却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重。后山的痕迹,不仅找到了陆明当年调查的实物证据,更让这桩尘封十年的旧案,终于露出了清晰的轮廓。跨区域儿童贩卖的核心行为已然明确,陆明的死亡真相也近在眼前。
只是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那个逃回来的孩子、完整的贩卖名单、隐藏在背后的犯罪网络……还有无数的谜团等待着他们去解开。而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人,绝不会轻易让他们接近真相。
警车驶离废弃的孤儿院时,陆时回头望了一眼后山。夕阳正缓缓落下,将整片山林染成一片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他握紧了手中的证物袋,眼神坚定。
这场跨越十年的追查,终于因为这本残缺的笔记本,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而他们,必将沿着这条线索,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处,直到将所有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