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门缝后,朴贞子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银珠身上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那冰冷的目光,几乎要将银珠单薄的衣衫刺穿。
“深更半夜才滚回来……又野到哪里去了?”朴贞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淬毒般的寒意,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银珠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四个小时的空白,她必须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解释。电光石火间,她垂下了眼睑,脸上刻意流露出几分疲惫和委屈,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欧妈……我去图书馆了。回来路上,遇到几个喝醉的人……纠缠不清……我躲了好久,等他们走了才敢绕路回来。”她说着,身体还配合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惊魂未定。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确实遇到了醉汉(在便利店),假的是地点和后续。利用母亲对女儿夜晚独自在外的“合理”担忧,来掩盖真正去打工的事实。
“图书馆?”朴贞子狐疑地眯起眼,显然不信,“看到几点?哪个图书馆这个点还开门?编谎话也编得像样点!”
“不是市立图书馆,”银珠早已打好腹稿,语速平稳,“是……是学校附近那家小小的私人阅览室,我知道它开到十点。我想着开学前多预习一下高中的课程,免得……免得跟不上,让您和欧尼看笑话。”她适时地抬眼看了一下朴贞子,眼神里带着点怯懦和讨好,精准地戳中了朴贞子既希望她出丑又怕她真太差劲丢人的矛盾心理。
朴贞子冷哼一声,目光依旧锐利:“遇到醉汉?我看是你自己不安分,招蜂引蝶!长得就像个不安生的!”
这时,金珠也被动静吵醒,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听到后半句,立刻加入了战团:“就是,妈妈,银珠最近是有点不一样了,老是往外跑,神神秘秘的。”她打量着银珠,故意吸了吸鼻子,“咦?身上好像还有股……烟味?还是什么怪味?”
银珠心里一凛。便利店柜台附近难免沾染烟味。她立刻做出窘迫的样子,扯了扯衣角:“可能是……是躲那些醉汉的时候,在巷子里蹭到的垃圾味……对不起,欧妈,我马上就去洗澡,不会弄脏家里。”
她将“醉汉”和“脏”联系起来,巧妙地解释了气味来源,同时放低姿态。朴贞子最在意家里的整洁和面子,果然皱紧了眉头,厌恶地挥挥手:“赶紧滚去洗干净!一身味儿,像什么样子!以后再敢这么晚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虽然依旧是骂骂咧咧,但语气里的怀疑似乎减轻了些。银珠知道,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她低声应了句“是,欧妈”,便快步走向狭窄的浴室。背后,还能听到金珠煽风点火的声音:“妈妈,您可得管严点,她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第二天清晨, 银珠依旧是在全身酸痛中准时醒来。她轻手轻脚地准备好早餐,这一次,她格外注意了每一个细节——地板擦得光可鉴人,泡菜切得厚薄均匀,米饭煮得软硬适中。
朴贞子起来检查时,挑了半天,实在找不出明显的错处,只能冷哼一声,坐在饭桌主位。金珠则穿着新睡衣,慢悠悠地坐下,瞥了一眼银珠略带疲惫的脸色,酸溜溜地说:“哟,看来昨晚用功到很晚嘛,脸色这么差,可别开学第一天就晕倒在教室里。”
银珠只是默默吃饭,没有接话。她知道,任何反驳都会引来更多的攻击。她现在需要的是低调和忍耐。
郑汉采默默吃着饭,偶尔偷偷看银珠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他大概猜到了女儿昨晚并非单纯去图书馆,但懦弱的性格让他不敢在饭桌上多问一句。
吃完早饭,银珠照例说去图书馆。走出家门,她并没有直接去便利店方向,而是先绕道去了真正的市立图书馆,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借了两本高中参考书,并且仔细记住了图书馆的布局和闭馆时间,以备母亲日后查问。这是她谨慎性格使然,力求每一个谎言都尽可能无懈可击。
傍晚五点五十分, 银珠提前十分钟到达“诚信便利店”。老板不在,只有李泰宇在整理货架。
“银珠阿嘎西,你来啦!”李泰宇看到她,露出爽朗的笑容,“昨天没事吧?那些醉鬼没吓到你吧?”
“没事,谢谢泰宇前辈。”银珠礼貌地回答,接过他递过来的店员围裙。这一次的围裙似乎干净了些,还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别叫我前辈啦,听着怪生分的,就叫泰宇欧巴吧。”李泰宇挠挠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老板说了,以后晚班主要就是我们两个。他晚上一般不过来,钥匙交给我保管。这是备份钥匙,你拿好,万一我迟到或者有事,你先开门。”说着,他将一把带着塑料牌的古铜色钥匙递给银珠。
这把钥匙入手微沉,却让银珠心里微微一暖。这代表着一种初步的信任。她郑重地将钥匙收好:“内,阿里嘎都,泰宇欧巴。”
“来,我教你点复杂的。”李泰宇热情地拉着她走到收银台后面,“这个是点钞机,虽然我们现在用得少,但大额钞票还是要过一下。还有这个,盘点库存的本子,每天交接班时要核对一下香烟、电池、邮票这些容易丢的小商品……”
银珠学得非常认真,她的记忆力很好,李泰宇讲一遍就能记住,还能举一反三:“欧巴,是不是可以把卖得快的商品放在靠近柜台的地方,这样补货和拿取都方便?”
李泰宇惊讶地睁大眼睛:“哇!银珠你真聪明!我干了半年才想到这点!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两人的对话被一阵风铃声打断。一个穿着工装、满身油漆点子的中年大叔走了进来,径直走向泡面货架。
李泰宇低声道:“看,是常客金阿泽西,建筑工人,每天晚上差不多这个点来买泡面当宵夜。他喜欢海鲜味的多一点,偶尔加根火腿肠。”
银珠默默记下。果然,金阿泽西拿了两包海鲜泡面,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根火腿肠,走到柜台。
“阿泽西,今天收工挺晚啊。”李泰宇熟络地打招呼,手上利落地扫码,“两包泡面,一根火腿肠,一共一千零五十元。”
金阿泽西憨厚地笑笑:“嗯,赶工嘛。咦?换新人了?”他好奇地看了看银珠。
“内,阿泽西,我是新来的店员郑银珠,请多关照。”银珠微微鞠躬,动作标准,语气不卑不亢。
金阿泽西点点头,付了钱,拿着东西走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客流量逐渐增多。有放学后跑来买零食和漫画书的中学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流行偶像;有下班途中顺便买烟买酒的上班族,脸上带着疲惫;还有附近居民来买酱油、纸巾等日常用品。
银珠从一开始的需要李泰宇从旁提醒,到后来已经能够非常流畅地独立操作。她算账快,手脚麻利,而且记忆力惊人,很多客人买过一次什么东西,她下次就能大致记住,找零时还会细心地把硬币整理好再递过去,避免散落。这种细心和高效,让一些常客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银珠啊,你以前真的没做过吗?也太厉害了吧!”李泰宇看着她又快又准地打发走一波买了很多零食的学生,忍不住再次感叹。
“只是比较用心而已。”银珠淡淡一笑。前世作为成年人,这种简单的销售工作对她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隐藏起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生涩和进步。
晚上八点半左右,店里来了一个烫着时髦卷发、打扮艳丽的中年妇女,一进门就尖着嗓子喊:“哎亲古!泰宇啊,快给我拿包女士烟!今天手气背死了,得抽根烟缓缓!”
李泰宇低声对银珠说:“是隔壁街麻将馆的老板娘,叫她花蛇姐就行,脾气不太好,小心点。”
银珠点点头,取下对方要的烟:“承惠一千一百元。”
花蛇姐接过烟,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根,深吸一口,然后眯着眼打量银珠:“新来的?长得倒挺水灵。几岁了?家里干嘛的?”
这种过界的盘问让银珠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阿嘎西,我是来打工的学生。”
“学生?”花蛇姐吐了个烟圈,嗤笑道,“学生不好好读书,跑来打工?是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她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银珠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想锻炼一下自己。”
“锻炼?”花蛇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带着诱惑的语气说,“小妹妹,在这种地方能赚几个钱?累死累活的。不如跟欧尼去麻将馆帮忙,端茶倒水,轻松多了,小费还多。看你机灵,介绍费欧尼都不要你的,怎么样?”
这话里的暗示让银珠瞬间警觉。麻将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绝不是她该去的。她立刻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疏离而坚定:“谢谢阿嘎西的好意,我在这里做得很好,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花蛇姐碰了个软钉子,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冷哼一声:“不识抬举!”扔下钱,拿着烟扭身走了。
李泰宇担心地走过来:“银珠,你没事吧?别理她,她就那样,听说经常骗小姑娘去她那里干活,不是好事。”
“我没事,欧巴。”银珠摇摇头,心里却敲响了警钟。看来打工的路上,不仅只有身体的劳累,还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陷阱。她必须更加小心。
晚上九点五十分, 开始做下班前的整理和盘点。银珠负责清点货架,李泰宇核对现金。
“咦?奇怪……”李泰宇数了好几遍钱,眉头皱了起来,“数目好像不对……少了差不多两千元。”
“少了?”银珠停下手里的活,“欧巴,你再仔细算算今天的流水。”
李泰宇又核对了一遍进货单和销售记录,苦恼地抓抓头发:“没错啊,就是少了两千。怎么会呢?我收钱都很小心的啊……难道是我找错钱了?还是收到假币了?”他显得有些慌张,毕竟这是他的责任。
银珠冷静地走过去:“欧巴,别急。我们一起回想一下。晚上八点以后,有哪些客人用了大额纸币?”
李泰宇努力回忆着:“八点后……有个大叔买酒,用了五千元……还有个学生买游戏点卡,用了一万元……对了!花蛇姐!她买烟给的一千一百元,是两张一千元的钞票,我找了她九百元零钱!我记得很清楚!”
银珠目光一凝:“欧巴,你确定找的是九百元?是不是可能忙中出错,多找了一张一千元?”
李泰宇愣住了,仔细回想,脸色渐渐发白:“好……好像……是有可能……我当时好像在想她刚才说的话,有点分心……天啊!如果真是那样,就是我搞错了!”
两千韩元,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几乎相当于两天的工资。李泰宇急得团团转:“怎么办?老板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说不定还要扣我工资!”(虽然泰宇是老板的侄子,但是老板对事不对人)
看着这个阳光开朗的前辈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银珠沉吟了一下,说道:“欧巴,先别告诉老板。明天花蛇姐可能还会来,到时候我找个机会,委婉地问一下。如果是她多拿了,看她愿不愿意承认。如果不愿意……这笔钱,我们俩平摊,补上这个缺口,就当买个教训,以后更仔细些。你看行吗?”
她的提议既保全了李泰宇的面子,也提供了解决问题的实际方法,而不是一味地指责或推卸责任。李泰宇惊讶地看着银珠,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学妹,遇到事情竟然如此冷静和有担当。
“这……这怎么行!是我的错,怎么能让你分担?”李泰宇连忙摆手。
“我们是搭档,欧巴。”银珠语气平静却坚定,“而且,我也在柜台帮忙,没有及时发现错误,我也有责任。就这样决定吧。现在,我们把账做平,就当我们提前预支了明天的工资补上了。”
李泰宇看着银珠清澈而沉稳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惭愧,还有一丝莫名的敬佩。他最终点了点头:“好……好吧,银珠,谢谢你……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两人一起将账目处理好。下班时,李泰宇的态度明显比以前更加亲近和尊重了。
走出便利店, 银珠深吸了一口夜晚凉爽的空气。虽然疲惫,但心里却有种踏实感。她不仅赚到了工资,还初步赢得了搭档的信任,并且成功应对了工作中的第一个意外挑战。
然而,当她再次走进那条通往家的小巷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约浮现。她猛地回头,巷口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是阿爸?还是花蛇姐不甘心派人盯着?或者……只是她神经过敏?
银珠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和今天的工资,加快了脚步。未知的威胁,比明面的困难更让人不安。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在这个充满荆棘的路上,稳稳地走下去。家里的刁难,工作的意外,暗处的目光……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