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皇宫,漏刻滴答,声声催命。
孙权枯坐于昏暗的寝宫内,案头堆积的告急文书已如山高,他却再无勇气翻开。鄱阳易帜、豫章叛降、沿海崩坏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昔日繁华的帝都如今死气沉沉,连宫墙内的空气都凝滞着末路的腐朽气息。
“陛下……”内侍颤巍巍跪禀,“陆逊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报。”
孙权眼皮未抬,只从喉间挤出一声沙哑的冷笑:“又是劝朕暂避锋芒,退守吴越,以待天时?”他太了解陆逊了,稳重的战术家,总想着保存实力。可如今,还有什么实力可存?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不……陛下,”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陆将军说,江陵王平防守严密,无隙可乘。闻听江东剧变,军心涣散,江北大营已出现逃兵。他……他恳请陛下准其率军回援建业,拱卫京师!”
“回援?”孙权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被这提议刺痛了最后的尊严。他死死攥着拳头,骨节发白。让陆逊放弃经营已久的江北防线,缩回建业?这不就等于承认全线溃败,坐困孤城吗?他孙仲谋纵横一世,岂能如丧家之犬般,被敌人堵在老巢里苟延残喘?
“不!”他嘶吼着站起,状若疯魔,“朕不撤!朕也不准他回援!刘封小儿,欺人太甚!朕还有建业坚城!还有数万将士!朕要与他决一死战!”
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膨胀。对,决战!趁刘封主力尚未完全合围,趁陆逊大军还在江北,倾尽全力,或许还能搏出一线生机!就算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
“传旨!”孙权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命陆逊,不惜一切代价,猛攻江陵,牵制王平!再传令建业各军,并紧急征发城内所有青壮,朕要亲率大军,西征江夏,端了刘封的老巢!”
这道近乎自杀式的命令,让闻讯赶来的顾雍等少数还敢进言的老臣骇然失色。
“陛下!万万不可啊!”顾雍跪地泣谏,“陆逊将军若强攻江陵,必遭重创!陛下亲征,建业空虚,若有不测……况且如今军心民心皆不可用,仓促出征,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如固守待变,或……或遣使议和……”
“议和?又是议和!”孙权勃然大怒,一脚踹翻御案,“尔等懦夫!除了摇尾乞怜,还会什么?固守?等着被刘封困死在这座孤城里吗?朕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受那阶下之辱!再敢言和或固守者,斩!”
君命如山,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绝路,但无人再敢反驳。建业城内,最后的战争机器被强行开动起来。士兵们被驱赶着集结,仓促发放的兵器和盔甲大多残破不堪;官吏们挨家挨户强征青壮,哭喊声、呵斥声不绝于耳;原本就已见底的府库被搜刮一空,连宫中的金银器皿都被熔铸以充军资。整个建业,笼罩在一种绝望而疯狂的氛围中。
江北,吴军大营。
陆逊接到孙权的旨意时,沉默了许久。帅帐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他疲惫而沉痛的面容。他何尝不知强攻江陵是徒耗兵力?何尝不知陛下亲征是自投罗网?但他更知,此时的孙权已听不进任何劝谏。那道圣旨,不是命令,是一个濒死王朝最后的、扭曲的咆哮。
“都督,这……”副将看着陆逊,面露难色。
陆逊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君命难违……传令下去,明日拂晓,向江陵发起佯攻。声势要大,但……尽量减少士卒伤亡。”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为将者的悲哀,莫过于明知是败局,却不得不执行亡国之君的最后乱命。他望向南岸建业的方向,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江东的天,真的要塌了。而他的剑,却不得不指向那注定无法攻破的江陵坚城,为一场注定失败的“困兽之斗”,献上无谓的牺牲。建业的疯狂与江北的悲凉,共同勾勒出孙吴政权最后的绝望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