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石室的石屑还悬浮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托着。
楚风闭着眼站起,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进领口,心跳声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咚,咚,咚,每一下都撞在他与地脉相连的那根“愿之线”上。
他抬脚,第一步就踩在两块刻着镇煞纹的青石板缝隙间。
符文被踩碎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可他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不是看不见,是根本不需要看。
灵气在他鼻腔里流动时会发出银铃般的轻响,煞气裹着铁锈味从地砖缝钻出来,他甚至能“尝”到那股腥甜里混着百年前守陵人泼洒的血酒。
最妙的是时间,像陈年老酒坛的陶土,带着潮湿的霉锈气,从石壁的每道裂纹里渗出来。
手掌贴上归源碑的刹那,他舌尖突然泛起腐肉的苦。
那是楚玄昭的残魂,正像条蛆虫似的往第八行新铭文里钻,想把“非我族类,其心亦可昭昭”啃成一堆乱码。
楚风低笑一声,指腹缓缓抚过碑面,新刻的字迹在他掌心发烫:“想借境外那群杂碎搅局?正好,我这刚醒的灵瞳,缺一场血祭开眼。”
地面的海风突然转了方向。
苏月璃蹲在断崖边,发梢被咸湿的雾气打湿,正用毛刷仔细加固最后一处地脉节点的封泥。
她的指尖顿住——海平线上那片青灰色的雾,有几星细碎的光在闪,像有人把碎玻璃撒进了晨雾里。
“雪狼。”她头也不回地抬手,指向礁石群。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那是雪狼脱了外袍准备潜水的动静。
等她再抬头时,礁石群里只剩一道黑影掠过水面,连浪花都没激起来。
十分钟后,雪狼从水下钻出来,手里拎着条“渔民”的裤脚——布料下,半截闪着幽光的银丝正从死者脚踝钻出,像条活物似的往礁石缝里缩。
苏月璃瞳孔微缩。
她摸出银针扎进尸体舌根,暗褐色的血混着半枚青铜哨喷出来,哨身刻着扭曲的蝉纹,正是境外“暗蚀”组织的联络器。
“他们早来了。”她捏着青铜哨的指尖泛白,“刚才引我们去追的三个,是拿命喂蛊的弃子。”
阿蛮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腰间的蛊囊微微震动。
他扯下一片衣襟裹住尸体的手,指腹按在死者耳道上,一只指甲盖大的金蛊“嗡”地钻了进去。
蛊虫顺着银丝往深海游,阿蛮的瞳孔渐渐变成金褐色,喉间发出类似虫鸣的低吟:“灯塔。”他吐字极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面,“岛西头的废弃灯塔,有活气。”
灰鸦靠在旁边的断树上,义体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他接过苏月璃递来的青铜哨,放在耳边轻吹。
哨音尖细得几乎听不见,可他的义眼突然闪过红光:“频率对得上。他们在等两个信号——铜扣碎,地脉乱。”他盯着苏月璃掌心的铜扣,那枚刻着闭目之眼的古物正随着地脉震动微微发烫,“我们不动,他们就当缩头乌龟。”
苏月璃忽然笑了,梨涡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
她解下脖子上的铜扣,用红绳系在血烛顶端:“那我们就动一动。”转头对阿蛮道,“去断崖布假脉阵,用你的蛊血调烛芯,让地脉波动像要暴走。”又看向雪狼,“绕到灯塔后面,用你们野人的法子,在沙里埋石阱——要能绊住脚,又不至于死人。”
阿蛮没说话,直接咬破指尖在石壁上画符。
雪狼冲她点点头,身影一晃就消失在礁石后。
灰鸦盯着她的笑,义体胸腔里传来电流杂音——他忽然想起地底那个说“我是守碑人”的少年,原来这两人的狠劲,是一个模子刻的。
深夜的海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五道黑影从潜水艇里钻出来,动作比鲨鱼还利落地划向沙滩。
为首的面具人戴着张苍白的人皮面具,下巴处有道刀疤状的缝合线——正是“三生蛊”的当代宿主。
他手持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断崖顶那圈跳动的血烛光。
“阵心在血烛圈。”他压低声音,“那枚铜扣就在里面。”
当他们的脚刚踏进血烛圈,阿蛮藏在石缝里的蛊虫突然集体振翅。
他咬破唇齿,腥甜的血混着哨音冲出口腔——十二只指甲盖大的噬魂蚁破土而出,红背黑腹,专啃修炼“窃目光法”者的经络。
最先中招的是左后方的瘦子。
他刚喊了声“有——”,眼眶就渗出黑血,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在地上,四肢抽搐着往血烛里爬,仿佛想把眼珠子按进火焰里。
另外两个反应稍慢的,膝盖以下的经络已经被啃成了烂泥,抱着腿在沙里打滚,嘴里发出非人的嚎叫。
面具人瞳孔骤缩,反手抽出腰间的苗刀,一刀斩断缠在脚腕的蛊线。
可他刚要退,阴影里突然亮起刺目的蓝光——灰鸦举着改装过的义眼干扰器,机械瞳孔里跳动着数据流:“你们靠‘窃目’偷来的灵视,今晚归我了。”干扰器发出刺耳的蜂鸣,面具人的面具突然裂开道缝,露出底下爬满蛆虫的脸——原来那不是人皮,是活蛊织成的假皮。
与此同时,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楚风站在归源碑前,双手结着连苏月璃都没见过的古印,心口的小地脉鳞片正渗出金血,在半空画出歪歪扭扭的古篆。
那是初代守陵人临终前没刻完的“终焉之契”,每一笔都像在撕地脉的皮。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岛的地脉突然静止了,连海风都停了一瞬。
苏月璃手里的铜扣“啪”地烫穿红绳,掉在她手心里。
血光从扣眼渗出,在沙地上投出一行字:“明日子时,碑裂一刻,送我一缕人间烟火。”她望着漆黑的海面,浪声盖不住她轻声的回应:“你要的不是烟火,是……回家的路。”
夜更深了。
阿蛮蹲在断崖边,用骨针挑开蛊囊,里面的蛊火正泛着幽蓝的光。
他抬头看向地底的方向,喉间发出只有同类能听懂的低吟——子时将至,七处地脉节点的“守心阵”,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