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凉意刚挨着田埂边的草尖,自家那两亩稻田早被秋阳晒成了金晃晃的一片。稻穗沉得把秆子都压弯了,风一吹“簌簌”响,听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鸡刚叫头遍,阿爷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槛上磨镰刀。那青色的磨刀石用了好些年,被蹭得油光发亮,刀刃映着天边刚冒出来的微光,“沙沙沙”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清晨听得格外清楚。磨一会儿,他就停下来用大拇指蹭蹭刀刃,眼里透着股劲儿:“成了,这刀快得很,今儿保准能割个痛快!”
爹这时候已经把两个竹编稻箩摞在肩上,粗麻绳勒得肩膀红了一大片,他却不当回事,弯腰抄起墙根的扁担试了试轻重,朝屋里喊:“杏丫!你带妍丫头把水葫芦灌满,正午的日头毒得很,没水喝能把人晒脱皮!”
“知道啦爹!”杏丫脆生生应着,拽了把还在收拾挎包的月妍,“走,先去井边打水,回来再帮桃丫喂鸡。”姐妹俩拎着两个大水桶往村里的井边去,井水拔凉拔凉的,倒进桶里时溅起的水花沾在手上,凉丝丝的特别舒服。
田里早已经热闹起来。阿爷和大伯在前头割稻,“唰唰唰”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割下来的稻子随手捆成一束,码得跟小山似的。大哥永安跟在爹身后学,刚伸手抓住稻秆,就“嘶”地吸了口凉气——稻叶边的细刺划了道红印子。他咬着牙把镰刀凑过去,照着爹说的角度下刀,可力气没使匀,稻秆断得参差不齐,还溅了满手泥。
“傻小子,手腕往下压点儿!”爹停下手里的活,手把手帮他调姿势,“抓稻秆离根三寸远,刀身斜着切,省劲儿还不伤稻茬。”永安点点头再试,果然顺手多了。可没割几束,掌心就被粗糙的稻秆磨得发烫,抬手一看,起了个亮晶晶的水泡,一碰就钻心疼。他摸出兜里娘给备的布条缠上,抬头看见阿爷他们连腰都没直一下,咬了咬唇,又弯腰钻进了稻浪里。
日头爬到头顶的时候,田埂上的影子缩成了一小团,地上的土烫得能烙脚。阿爷最先直起身,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捶着后背喘粗气,汗珠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滚,砸在干裂的地上,“吱”地一下就没影了。
“歇半个时辰再干!”阿爷抹了把脸上的汗,黝黑的胳膊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争取天黑前把这亩割完,明天就能换另一亩了。”永平哥赶紧摸出水葫芦,拔开塞子猛灌了几口凉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的水把下巴上的泥都冲开了:“爷,这水都晒温乎了,喝着不解渴。”
家里头,桃丫、杏丫和月妍正忙着做家务。桃丫蹲在院子里洗衣裳,木槌捶在石板上“砰砰”响;杏丫在灶房烧火,烟呛得她直揉眼睛;月妍端着食槽喂鸡,看着院外毒辣的日头,心里嘀咕:“爷奶、大伯大伯娘、爹娘还有哥哥们在田里,肯定渴坏了。”
趁杏丫添柴、桃丫低头去后院摘菜的空当,月妍悄悄溜回自己屋,从空间里摸出白砂糖和细盐。找了个干净的粗瓷碗,舀了几大勺糖、一小撮盐,又从灶房舀了凉井水搅化,装了小半桶。
“姐,我去给田里送点水!”月妍朝灶房喊了一声,不等杏丫回应,就提着桶往田里跑。
刚到田埂就被永安看见了,他直起身喊:“妍丫头来送水啦?可算盼着了!”
阿爷接过碗喝了一大口,甜丝丝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浑身的累好像都散了些,笑着夸:“俺妍丫头有心,还知道兑点糖!”
娘也喝了两口,朝她摆手:“快回去吧,太阳太毒,别晒着。”
月妍应着往家赶,心里盘算着午饭的事。回到灶房,杏丫正准备舀米,月妍赶紧上前:“姐,我来舀吧,你烧火。”她拿起米瓢,趁杏丫转头添柴的功夫,悄悄从空间里多舀了一瓢米倒进盆里,淘洗干净后倒进大铁锅,又往锅里加了足量的水。
“姐,咱们煮点鸡蛋吧?干活的人得补补。”月妍提议道。
杏丫点点头:“行,鸡蛋在碗柜里,你拿几个去打了。”月妍趁机从空间里多摸出几个鸡蛋,打散了装在碗里备用。
桃丫洗好菜便帮忙烧火,杏丫用上次榨油剩下的猪油渣炒青菜,香味一下就飘满了厨房;月妍盯着另外一口锅,等水快开了,就把蛋液淋进去,搅成黄黄的蛋花汤,再撒上一把碎白菜,最后放点儿葱花,一道喷香的青菜蛋花汤就做好了。大姐又去菜地摘了几根茄子,蒸熟后拌上蒜蓉和醋,清爽解腻。
“走,送饭去!”三个姐妹拎着沉甸甸的食篮往田里去,刚到田埂,饭香就飘了过去。
永安第一个凑过来:“啥味道这么香?”
等掀开食篮盖子,白花花的精米饭、黄澄澄的蛋花汤、油汪汪的猪油渣炒青菜,还有紫莹莹的蒜蓉拌茄子,看得众人眼睛都亮了。
“哟,今儿还有精米饭!”大伯搓着手笑,“往常都是掺红薯的糙米粥,今儿可是沾了孩子们的光。”
阿奶拿起勺子给众人盛饭:“快吃,吃完有力气干活。”
一家人围坐在田埂上,就着风声吃饭,连着扒几口饭,再喝一口蛋花汤,满身的累好像都被抚平了。
连着三天都是这样。天不亮就下田,日头落了才回家。阿爷的镰刀磨了又磨,刀刃渐渐钝了;爹和大伯的肩膀被稻箩绳勒出的红痕,慢慢变成了深色的印子,摸上去硬邦邦的;娘的草帽被磨破了,手背被晒得脱了层皮,黑乎乎的一片;大伯娘掌心的水泡磨破了又起,布条换了一条又一条,却从没喊过一声疼。
隔壁的旱地也早该收了——红薯藤都黄了,玉米秆脆得一折就断,黄豆荚鼓得能听见里面豆子碰撞的声音。可一家人连歇脚的空都没有,阿爷说:“先把稻子收完,稻子金贵,可不能淋着雨。”
直到第三天傍晚,最后一束稻子被挑上田埂,阿爷把稻箩往地上一放,长长舒了口气,腰杆却半天没直起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浑身是泥和汗,可脸上却带着踏实的笑。月妍望着田埂边码得整整齐齐的稻束,想起这几天掌心磨出的泡,还有送糖水时家人的笑容,忽然觉得,这累里藏着的甜,比空间里的糖还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