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裂痕、鼓风与远方的眼睛
取消血祭的余波，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持续扩散，并未随着那夜的沉默而真正平息。部落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而敏感。一种无声的裂痕，在笃信古老规矩的老人与亲眼见证并受益于燧烨所带来的新力量的年轻人之间，悄然蔓延。
老巫变得更加沉默，她独自待在她那充满草药和神秘气息的洞穴里的时间更长了。那些曾积极主张祭祀的老人，见到燧烨时，目光会下意识地躲闪，带着一丝未能消弭的恐惧和不易察觉的怨怼。他们并非心怀恶意，只是那套与天地鬼神沟通、用以解释一切灾祸与幸运的逻辑，是他们生存至今的精神支柱，如今却被粗暴地动摇了。
而年轻的猎人和那些负责围墙与田地的男男女女，则更加紧密地围绕在燧烨周围。高墙给予的安全，合击阵型带来的勇气，田地中日益茁壮的绿苗，以及盐和改良工具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生活改善，这些都是他们亲身经历、触手可及的力量。他们看向燧烨的眼神，崇拜中多了几分坚定的拥护。
燧烨感受到了这种分化。他知道，单纯的禁止无法根除深植的恐惧，他必须用更强大、更毋庸置疑的事实来证明自己的道路是正确的。证明生存依赖于双手、智慧与协作，而非虚无缥缈的血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几块青绿色的孔雀石。
冶炼，必须开始。一件真正的金属器，其意义将远超围墙和陶器，它将彻底击碎蒙昧，将文明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选择在小溪下游一处通风良好的坡地建立最初的“工坊”。首先需要解决的是温度。普通的篝火远不足以熔化矿石。
他设计了一个简单的土窑。指挥人们挖出一个深坑，内壁用混合了干草的厚泥反复捶打夯实，形成一个坚硬的耐火炉膛。上方用粗木和泥浆垒砌起一个逐渐收口的穹顶，留下添加燃料和观察的孔洞。
然后是鼓风。这是关键中的关键。他找来坚韧的兽皮，缝制成两个巨大的皮囊（这耗费了部落里最好的皮匠数日之功），连接上中空的陶管（这是陶轮项目的最新成果，虽然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用）。皮囊的尾部固定在木架上，前方开口处装有单向活动的木片活门。需要时，由两个强壮的男人合力反复踩踏拉扯皮囊尾部，将空气源源不断地压入陶管，吹入窑炉深处。
“嘿——嗬！嘿——嗬！”
新的号子声在溪边响起，沉重而有力。鼓风的汉子们肌肉虬结，汗如雨下。窑炉中的火焰在强风的吹送下，从赤红逐渐变为刺眼的亮黄，甚至边缘泛出骇人的白炽色。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让周围的人连连后退，脸上充满了对这股被驯服的狂暴力量的敬畏。
燧烨亲自守在窑口，透过观察孔紧盯着火焰的颜色。他将精心挑选、砸成小块的孔雀石与木炭层层交替放入一个厚壁的陶坩埚中，再将坩埚用耐火的粘土封口，只留一个小孔排气，然后小心地送入窑炉最炽热的中心。
每一次点火冶炼，都像是一场庄严的仪式。失败是常态。坩埚炸裂、矿石烧结成块却未能流出预想中的金属液、温度不够……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数日的准备付诸东流，也让那些暗中观望的老人们眼神中的疑虑更深一分。
燧烨的压力巨大。但他没有气馁，每一次失败后，他都仔细检查残渣，调整燃料配比、鼓风节奏或是坩埚的厚度。岩始终跟在他身边，沉默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指令，用实际行动表达着无条件的支持。
就在燧烨全身心投入到这跨越时代的尝试中时，一直负责西北方向警戒的哨塔，传来了有节奏的鸟鸣信号——不是代表紧急危险的急促连响，而是代表“发现异常”的、间歇性的示警。
燧烨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冲上最高的哨塔。
顺着值守猎人手指的方向，他眯起眼睛，极力远眺。西北方，那道山脊线的缓坡上，在午后的阳光下，几个微小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点，正在缓慢移动。
不是野兽的轮廓。那明显是人的形态，大约三四个。他们停停走走，似乎在仔细地观察着什么，方向正对着河谷这边。
距离还很远，远到看不清细节，但那种谨慎而专注的窥探姿态，让燧烨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们来了。不是大规模的入侵，而是侦察。
“不要惊动他们。”燧烨压低声音对岩说，“告诉所有人，继续干活，像平时一样。但是……武器放在手边。”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围墙内，人们劳作的身影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一种无形的紧绷感瞬间取代了之前因冶炼失败而产生的些许躁动。猎人们看似随意地将磨锋利的石矛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女人们聚集的地方离武器堆更近了些，孩子们被悄声唤回靠近山洞的区域。
燧烨站在哨塔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融入土木的雕塑。他死死盯着那几个远方的黑点，试图判断他们的意图。
那几个人影徘徊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似乎对那道明显是人工建造的围墙格外感兴趣，观察了很久。最终，在夕阳开始染红天际时，他们转身，消失在了山脊之后。
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燧烨才缓缓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掌因为紧握木栏而有些发白。
威胁从抽象的传说和遥远的烟火，变成了切实可见的、来自同类的窥探。
对方看到了围墙，看到了河谷里升起的炊烟，看到了这片土地上有人类聚集的迹象。
沉默的对峙结束了。下一次再见，恐怕就不会是如此“和平”的侦察了。
燧烨走下哨塔，目光扫过部落里每一张紧张而又带着信赖的脸庞，最后落在那依旧冒着青烟、尚未成功的土窑上。
时间，变得更加紧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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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铜，需要更强的力量，来守护这墙内的一切。
远方的眼睛已经瞥见，战争的阴影，正随着日落，悄然笼罩这片刚刚萌芽的文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