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寒风像刀子，刮在刚刚挣脱死亡阴影的脸上，反而带来一种刺痛的清醒。我趴在冰冷的荒草丛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疼痛，嘴里满是血腥味。回头望去，省城那巨大的黑色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着，唯有城东那片天空，暗红色的异光如同溃烂的伤口，仍在不安地扭动，低沉的轰鸣和那非人的尖啸余音，似乎还在耳畔回荡。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但我知道，这绝非解脱，而是另一场更加艰巨战斗的开始。我必须立刻将情报送回去！每耽搁一秒，根据地、还有无数像向阳峪、像救我的老太太那样的无辜百姓，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我挣扎着爬起来，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左肩的旧伤、强行催谷力量的反噬、以及最后那恐怖能量冲击波的侵蚀，让我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但我不能倒下！怀中的碎片依旧散发着灼热的余温，那枚老太太给的压胜钱紧握在手心，传来一丝微弱的安定感。
辨明方向，我咬着牙，一头扎进了城外茫茫的黑暗山林。没有路，只有凭借记忆和星辰勉强定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体内的力量几乎枯竭，连维持最基本的体温和体力都变得艰难。寒冷、饥饿、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我的意志。
我不能停！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城东窑厂里的可怕景象——那沸腾的黑暗石椁、那由骸骨和古物搭建的祭坛、黑袍人袖口的暗红纹路、还有最后那撕裂天地般的能量爆发……这一切都像噩梦般驱之不散。
一路上，我依靠着顽强的求生本能和对根据地的深切眷恋支撑着。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饿了，只能强忍；累了，就靠着树干喘息片刻，不敢真正睡去。怀中的碎片似乎也感应到我濒临极限的状态，那灼热感渐渐转化为一种极其微弱的、温润的暖流，如同滑润细流，缓慢地滋养着我近乎干涸的经脉，吊住了我最后一口气。
不知走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意识在模糊与清醒间徘徊。好几次，我仿佛看到了牺牲的战友们在向我招手，看到了黑水峪那翻涌的灰雾，甚至看到了另一个时空模糊的光影……但每次，都被怀中碎片传来的轻微刺痛和那份“必须把情报送回去”的执念强行拉回现实。
终于，在我几乎要彻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一片积雪的山坳里时，前方传来了熟悉的哨音和谨慎的喝问：
“站住！什么人？！”
是八路军的口音！是我们的游动哨！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出了预定的联络暗号，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脚步声快速靠近，几张警惕而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
“是紫鸢焰同志！”
“快！她伤得很重！”
“扶住她！”
我感到几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温暖而可靠。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吞噬了我的意识。
……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干燥温暖的被褥，和空气中浓郁的草药味。我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后方医院那熟悉的、糊着棉纸的窗户，阳光透过窗纸，洒下柔和的光斑。
“醒了！紫鸢焰同志醒了！”一个惊喜的、带着稚气的声音响起，是照顾伤员的小护士。
很快，雷队长、韩指导员，以及挂着拐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明亮的小石头，都围到了我的炕前。
“丫头！你可算醒了！”雷队长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后怕和激动，“你昏迷了三天三夜！”
韩指导员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起身：“别动，好好休息。你带回来的情报……非常重要！”
通过他们的讲述，我才知道我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就在我逃出省城的第二天，城东方向发生了剧烈的、原因不明的爆炸和地陷，波及了小半个城区，日军封锁了消息，但谣言已经满天飞。同时，我们潜伏在城内的同志也冒死传出零碎信息，证实了日军某个秘密项目发生了“重大事故”，损失惨重。
“老陈同志分析了你的情报，”韩指导员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结合各方面的信息，我们基本可以确定，‘门徒会’和日军企图利用城东那处古老节点和石椁中的邪恶力量，进行某种召唤或强化仪式。但从结果看，他们很可能……玩火自焚，仪式发生了可怕的失控。但这也意味着，那股被意外释放或者激化的黑暗力量，并未消失，反而可能变得更加不可预测和危险！”
雷队长一拳砸在炕沿，咬牙切齿：“这帮天杀的王八蛋！自己作死，还要拉上无数人垫背！现在省城及周边地区，人心惶惶，我们必须做好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
小石头在一旁，看着我，眼圈红红的：“紫鸢焰姐，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他们，心中百感交集。我活着回来了，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但带来的却是一个足以让人窒息噩耗。
“雷队长，韩指导员，”我声音依旧虚弱，但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我在里面……看到了祭坛，上面摆着他们搜集的古物……还有，‘门徒会’的人，袖口有……暗红色的新标记……他们的仪式，可能……没有完全失败，而是……催生了更可怕的……东西……”
我将记忆中所有的细节，包括那枚救了我命的压胜钱和老太太的警告，都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出来。
指挥部里的气氛沉重得能滴出水来。
“新的标记……催生……”韩指导员沉吟着，“这说明‘门徒会’的内部可能出现了新的派系，或者他们的‘神’给予了新的‘恩赐’……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就在这时，一名通信兵急匆匆地送来了一份电报。韩指导员看完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刚刚接到军区急电，”他沉声通告，“不止是我们这里，其他几个兄弟根据地周边，也陆续出现了类似‘能量异常’和‘神秘事件’的报告！虽然规模不如省城，但迹象表明，‘门徒会’和日军的勾当，可能是一个更大阴谋的组成部分！上级要求我们，务必提高警惕，加紧对超自然现象的监控和防范，同时……寻找彻底解决这类威胁的方法！”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躺在炕上，感受着体内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力量，和怀中那片似乎也因为透支而再度陷入沉寂的碎片。
我知道，我的战斗还远未结束。个人的生死，在这席卷而来的、关乎家国存亡和文明延续的宏大黑暗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但我更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这朵微弱的火焰，就绝不会熄灭。
我迎着雷队长和韩指导员的目光，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需要更快地恢复。”我说道，“然后……我们需要主动出击。”
不能坐等灾难降临。必须在敌人从那场“失控”中恢复过来，或者那被催生出的“更可怕的东西”完全成型之前，找到它的弱点，然后……毁灭它。
阳光透过窗纸，照亮了我苍白却坚毅的脸庞。病房外，是根据地战士们操练的号子和百姓劳作的声响。这片土地，这片我誓死守护的土地，绝不容许被任何黑暗吞噬。
无论前路是何等的绝望与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