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凤千羽的声音清清淡淡，像是随口一问。
然而，这三个字，却像三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了孙天景的心上。
为什么？
他，堂堂“医圣”，嗜酒如命，浸淫此道五十余载，自认尝遍天下佳酿，酿尽世间百味。可眼前这杯中之物，仅仅是飘散出的香气，就颠覆了他毕生的认知！
那香气，纯粹，霸道，却又层次分明。前调是烈日下的葡萄，热情似火；中调是五谷的醇厚，温润如玉；尾调，却带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清冽。
这根本不是凡间之物！
如此神酿，岂能像喝水一样，随意就灌进肚子里？
这是亵渎！是对酒神的终极亵渎！
“此物……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孙天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凤千羽手中的琉璃杯，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如此……如此神物，当沐浴更衣，焚香叩拜，择良辰吉时，方可品鉴！你……你怎能如此轻慢！”
他说得大义凛然，唾沫横飞，仿佛凤千羽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若是旁人，怕是早已被他这疯癫的模样吓住。
可凤千羽只是轻轻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那清澈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每一次晃动，都有一缕新的、更勾魂的香气，钻入孙天景的鼻腔。
孙天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那酒杯的晃动而摇摆，喉结疯狂地滚动，口水，几乎要从嘴角流下来。
他刚才那番义正词严的“道理”，瞬间被这致命的诱惑，击得粉碎。
“咕咚。”
“我自己酿的酒，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凤千羽的语气，慵懒得像一只晒着太阳的猫，“倒是你，孙神医，无召擅闯东宫，还踹坏了本宫的门，这笔账，该怎么算？”
她不提酒，反而开始算账。
孙天景的理智，已经被酒香彻底烧毁。他哪里还管什么擅闯东宫，什么踹门之罪。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喝到它！
不惜一切代价，喝到它！
“娘娘！太子妃娘娘！”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一跪，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
什么医圣的尊严，什么天才的傲骨，在这一杯绝世佳酿面前，一文不值。
“娘娘，老朽……老朽有罪！老朽该死！您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求……只求您将此酒，赐……赐老朽一滴！就一滴！”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一滴”的量，那样子，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小翠在门口，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在藏书阁里疯疯癫癫，连院判大人都敢甩脸色的怪老头吗？怎么到了娘娘面前，就跟个哈巴狗似的？
凤千羽看着他，心里暗笑。
老铁，这波稳了。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那杯酒，放在了自己手边的小几上。
那个位置，孙天景一伸手，就能碰到。
可他不敢。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身上，有一种让他心悸的气场。他若是敢抢，下场，一定会比死还难受。
“想要？”凤千羽终于开口。
“想！”孙天景的头，点得像捣蒜。
“可以。”凤千羽的回答，干净利落。
孙天景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亮，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
“不过……”凤千羽话锋一转。
这两个字，让孙天景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这酒，有个名字，叫‘龙涎’。”凤千羽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顾名思义，只有能屠龙、或能降龙之人，才有资格品尝。”
龙涎？
孙天景愣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清醒地，审视着眼前的凤千羽。
几日前，在藏书阁，他酒后失言的那句话，瞬间回响在耳边。
“渊里，睡着一条龙……”
电光火石之间，他全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用绝世美酒，为他量身定做的，天罗地网。
而他，心甘情愿地，一头扎了进来。
他没有感到被欺骗的愤怒，反而，一股久违的、战栗般的兴奋，从他那早已枯寂的心底，升腾而起。
他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凤千羽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翠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却被凤千羽一个眼神制止了。
孙天景的手，干瘦，却稳如磐石。他的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凤千羽的寸口脉上。
那一瞬间，他身上所有的酒气、疯癫、卑微，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医道宗师的，绝对的专注与威严。
他的眼睛，闭上了。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浑浊，只剩下风暴般的震撼，和一种棋逢对手的狂热。
“果然……果然是‘渊龙之脉’！”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天底下，竟真的有这种逆天之脉！老夫行医一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看着凤千羽，像是在看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你想让老夫，帮你唤醒这条龙？”他问。
凤千羽没有回答，只是端起那杯“龙涎”，轻轻地推到了桌子中央。
意思，不言而喻。
孙天景笑了。
那是一种癫狂的、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太子妃！好一个‘龙涎’！拿龙来换酒，这笔买卖，老夫做了！”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半是为酒，一半是为一个医者，遇到了足以让他燃烧生命去挑战的难题。
他止住笑声，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老夫可以帮你。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唤醒渊龙，九死一生。老夫的手段，非比寻常，每一步，都是在向阎王爷抢人。期间，你可能会承受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
“其次，医治期间，此地，由我全权接管。任何人，不得干涉。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老夫滚出去！”
“最后，我需要药材。很多很多，珍稀到你可能听都没听说过的药材。你，能办到吗？”
-
这三个条件，苛刻至极。
凤千羽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问题。”
她拿起那只小酒壶，为孙天景倒了一杯。
不是那只琉璃杯，而是一个粗糙的陶碗。
“这是定金。”
孙天景看着那碗中清澈的酒液，颤抖着双手，将其捧起。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是朝圣般的陶醉。
然后，他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如同一条火龙，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那股霸道而醇厚的能量，冲刷着他枯萎的经脉，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惊人的神采。
“好酒……好酒！”
他放下陶碗，一抹嘴，看向凤千羽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将对方视为毕生杰作的，医者的眼神。
狂热，专注，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从明天开始，我会列出第一份药方。”
“丫头，准备好。”
“咱们这场豪赌，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