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那摊子烂事,居然真让沈清弦给摆平了。
消息传到国子监时,几个人正在斋舍里对着新布置的课业发愁。
“查清楚了!”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满脸兴奋,“是那个李侍郎手下的人搞的鬼!故意往赵家商队里塞了违禁物!现在人赃并获,李侍郎已经被停职查办了!”
赵无咎“嗷”一嗓子跳起来,抓住小厮的肩膀猛摇:“真的?!我爹呢?我爹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老爷已经回府了!就是受了点惊吓,好好休养就行!”
赵无咎愣了两秒,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这次是喜极而泣。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就要往外冲:“我要回家!我要看我爹!”
“站住。”
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清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面色平淡。
“课业未完成,想去哪?”
赵无咎的脚步骤停,脸上的狂喜僵住,缩了缩脖子,喏喏道:“博、博士……我、我想回家看看我爹……”
“酉时散学后,自可归家。”沈清弦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竹简,“现在的你,该做什么?”
赵无咎看看她,又看看竹简,最后瘪着嘴,慢吞吞地挪回书桌旁,拿起笔,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
萧景珩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他忍不住开口:“那个……李崇的事……”
沈清弦抬眼看他。
萧景珩喉咙有点干:“是你……?”
“证据确凿,依法查办。”沈清弦语气没什么起伏,“与我何干。”
她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了。
她一走,斋舍里炸开了锅。
“真是她干的?!”萧景珩还有点不敢相信。
“除了她还有谁?”谢允之摇着扇子,眼神复杂,“不动声色,直击要害。这份手段……”
他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狠,且准。
陆沉舟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突然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陆莽夫你干嘛去?”萧景珩喊他。
“撒尿!”陆沉舟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
陆沉舟没去茅房。
他绕到了校场后面那片小树林,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
他需要静一静。
背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陆沉舟仰头看着天。
脑子里乱糟糟的。
校场上那一招落败的耻辱还刻在骨头里。
现在又加上赵家这事。
那女人……好像真的跟他们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不讲情面,下手狠,但……她办事。
说揍你就真揍你,说帮你……也是真帮你。
虽然帮的方式,还是那么气人。
陆沉舟烦躁地捶了下地面。
妈的,这感觉真别扭!
下午的礼法课,气氛更怪了。
赵无咎虽然眼睛还红着,但腰杆挺直了不少,听课也认真了许多,偶尔还试图记笔记。
陆沉舟依旧沉默,但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萧景珩则有点心神不宁,目光总往沈清弦左手上瞟。那里的绷带好像拆了?
谢允之是最淡定的那个,该听课听课,该记笔记记笔记,只是偶尔看向沈清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思。
散学后,赵无咎第一个冲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回家看他爹去了。
萧景珩、陆沉舟、谢允之三人并肩往回走,谁都没说话。
快到斋舍区时,陆沉舟突然停下脚步。
“喂。”他声音粗哑。
另外两人看向他。
陆沉舟看着地面,脚碾着石子,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个……赵胖子家的事……谢了。”
这话没头没尾,但萧景珩和谢允之都明白他在谢谁。
萧景珩摸了摸鼻子,没吭声。让他替那女人道谢?他才不干!
谢允之则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是该谢。不过,陆兄,这话你该亲自去说。”
陆沉舟脸一黑,梗着脖子:“小爷我才不去!”
让他去跟那女阎王说谢谢?还不如再打他一顿!
夜深人静。
萧景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沈清弦帮他“写”的策论,想起她不动声色解决赵家危机,想起她手上那可能已经好了的伤,还有那句轻飘飘的“谢了”。
这女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比王司业那种笑面虎强多了。
他猛地坐起来,用力甩了甩头。
想什么呢!她可是女阎王!收拾起我们来毫不手软!
不能被她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了!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陆沉舟。
他坐在院子里,拿着布一遍遍擦着他的长枪。
月光照在枪尖上,泛着冷光。
他想起校场上那干脆利落的一招,想起自己跪在地上说“心服口服”。
当时是憋屈,是不甘。
可现在……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输给这样的人,好像……不丢人?
他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擦枪的动作顿住了。
第二天,四个人破天荒地都提前到了讲堂。
赵无咎眼睛还是有点肿,但精神头好了很多,看到沈清弦进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沈清弦照常上课。
讲到一半,她停下来,目光落在陆沉舟身上。
“陆生员。”
陆沉舟心里一紧,抬起头。
“肩伤如何?”她问,语气依旧平淡。
陆沉舟愣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下意识活动了下肩膀:“……没事了。”
“嗯。”沈清弦收回目光,继续讲课,“下一句,‘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陆沉舟看着讲台上那个清冷的身影,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又来了。
她这是在……关心他?
下课铃响,沈清弦收拾东西离开。
陆沉舟看着她走到门口,突然猛地站起来。
“沈博士!”
声音之大,把旁边打瞌睡的萧景珩都吓醒了。
沈清弦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所有人都看着陆沉舟。
陆沉舟脸涨得通红,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喉咙滚动了好几下,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憋出一句:
“那个……赵胖子的事……多谢!”
说完,他也不等沈清弦反应,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似的,飞快地冲出后门,瞬间没影了。
讲堂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陆小公爷……跟女阎王道谢?!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萧景珩张着嘴,半天,才扭头问谢允之:“我刚才……没幻听吧?”
谢允之摇着扇子,看着空荡荡的后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看来,有人是……真的服了。”
沈清弦站在门口,看着陆沉舟消失的方向,冰封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只是那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