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深秋,轧钢厂的厂门口多了个陌生的身影。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磨出了棉絮,裤脚沾着干涸的泥点,佝偻着背,正踮脚往厂里张望。颧骨高耸的脸上刻满了风霜,只有那双小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还能让人认出——这是消失了三年的许大茂。
“让让!让让!”一辆装满钢坯的解放牌卡车鸣着笛驶过,许大茂慌忙往路边躲,差点被溅起的泥水打湿裤腿。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受惊的鹌鹑,全然没了当年在厂里耀武扬威的模样。
三天前,他拖着个破帆布包,从千里之外的农场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火车硬座坐了两夜一天,脚肿得像发面馒头,兜里只剩五块钱——那是农场结算的最后一笔补助。站在曾经嚣张过的地方,他心里五味杂陈,既想立刻冲进厂门找回失去的一切,又怕撞见熟人,尤其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林建军。
“同志,问一下,劳资科在哪儿?”许大茂拉住一个戴安全帽的年轻工人,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特意提前刮了胡子,想让自己体面点,可枯槁的脸和凹陷的眼窝,怎么也掩不住那股子落魄。
年轻工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皱了皱眉:“劳资科在办公楼二楼。你找他们干啥?”
“我……我以前是这儿的工人,想回来上班。”许大茂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紧张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包里揣着农场开的“表现良好”证明,是他托了关系才弄到的,想着或许能起点作用。
年轻工人“哦”了一声,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你是许大茂吧?以前在宣传科的?”
许大茂心里一喜,连忙点头:“对对,你认识我?”
“听我师傅说过。”年轻工人撇撇嘴,语气里带着不屑,“说你以前可威风了,到处揪斗人。怎么?从农场回来了?”
许大茂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讷讷地说不出话。年轻工人没再理他,吹着口哨进了厂门,留下他一个人僵在原地,秋风卷着落叶打在他腿上,凉飕飕的。
硬着头皮走进办公楼,许大茂在劳资科门口徘徊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敲门。屋里的王科长抬头看见他,愣了半晌才认出来:“许大茂?你怎么回来了?”
“王科长,我……我想回厂上班。”许大茂把农场证明递过去,腰弯得像虾米,“我在农场改造得很好,能干活,啥脏活累活都能干!”
王科长接过证明,草草扫了一眼就扔在桌上,端起搪瓷缸喝了口茶:“厂里现在不缺人,尤其是你这种有‘历史问题’的。再说了,当初是你自己闹着要跟造反派‘干革命’,把工作辞了的,现在哪有说回就回的道理?”
“我那时候是糊涂!”许大茂急得快哭了,“王科长,您就行行好,看在我为厂里干过几年的份上,给我个机会吧!哪怕让我去锅炉房烧煤也行啊!”
“锅炉房也不要你。”王科长放下茶杯,语气斩钉截铁,“林主任刚主持完设备改造,厂里现在讲究技术和纪律,你这种人,谁敢用?”
“林主任?哪个林主任?”许大茂心里咯噔一下。
“还能有哪个?技术科的林建军啊!”王科长撇了撇嘴,“人家现在是厂里的红人,刚把几台老设备改得比新的还好用,厂长都夸他是‘技术栋梁’。”
许大茂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他处处针对、一心想踩在脚下的林建军,如今竟成了厂里的“栋梁”,而自己却连个烧锅炉的活都求不到。一股酸水从胃里涌上喉咙,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走吧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王科长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再不走我叫保卫科了!”
许大茂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楼,帆布包在手里晃荡着,里面的几件旧衣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在嘲笑他的狼狈。他不敢再在厂里多待,低着头快步往外走,路过技术科门口时,下意识地往里瞥了一眼——
林建军正站在绘图板前,手里拿着铅笔讲解着什么,周围围着几个年轻技术员,听得聚精会神。他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从容自信的笑意,与当年在车间劳动时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许大茂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嫉妒、怨恨、恐惧……种种情绪在他心里翻腾,可最终,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他慌忙低下头,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厂门,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叮!】
林建军的系统提示音在意识里轻响:【检测到“许大茂与宿主潜在接触”,对方因“地位悬殊”产生强烈畏惧,主动规避。】
【“人际威胁指数”下降至5%,对宿主及家人已无实质影响。】
林建军正给技术员讲解自动化改造的细节,听到提示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手里的活。许大茂的归来,他早从保卫科的老周那里听说了,心里毫无波澜——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个曾经的“死对头”,已经像路边的尘埃一样,引不起他丝毫关注。
接下来的日子,许大茂在厂外的贫民窟租了间小破土房,开始了打零工的日子。有时候跟着建筑队搬砖,有时候去菜市场帮人卸菜,更多时候是在废品站附近转悠,捡些别人不要的破铜烂铁换钱。
有一次,他在厂门口的垃圾堆里翻找废铁丝,正好撞见林建军陪着张厂长从厂里出来。许大茂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把头埋进垃圾堆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不是许大茂吗?”张厂长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好像是。”林建军瞥了一眼,语气平静,“听说回来一阵子了,想回厂没成。”
“活该。”张厂长哼了一声,“当初跳得那么欢,现在知道难了?这种投机分子,就该受点教训。”
两人说着话走远了,许大茂才敢抬起头,看着林建军挺拔的背影,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半截烟,那是刚才从垃圾堆里捡到的,小心翼翼地剥开烟纸,把烟丝塞进旱烟袋里,蹲在路边抽了起来。
辛辣的烟味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他想起当年在四合院,自己仗着是放映员,处处欺负傻柱,算计林建军;想起在造反派里呼风唤雨,以为能一手遮天;想起被下放农场那天,秦淮茹连送都没送他……往事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林建军那张平静的脸上。
“报应啊……都是报应……”许大茂喃喃自语,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在垃圾堆里翻找着能换钱的东西。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佝偻而孤独,像一截被遗弃的枯木。
厂里的工人偶尔会在下班路上遇见他,没人搭理他,最多是指桑骂槐地议论几句:“看那人,以前多神气,现在还不如条狗。”“这就是作恶的下场!”许大茂听见了,也只是低着头加快脚步,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只有一次,他在菜市场碰到了秦淮茹。她背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刚买的蔬菜,看到许大茂,愣了一下,随即像没看见一样,转身就走。许大茂想叫住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跟任何人攀谈。
深秋的风越来越冷,许大茂裹紧了那件破旧的棉袄,缩在墙角里,看着轧钢厂的方向。厂里的灯火亮了起来,温暖而明亮,那是他曾经唾手可得,如今却遥不可及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彻底被那个世界抛弃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夜色渐深,许大茂慢慢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往贫民窟走去。路边的排水沟里积着冰碴,映着他落魄的倒影,像一个无声的讽刺。他不知道明天能找到什么活,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只知道,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许大茂,已经死了,死在了农场的烈日和工厂的冷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