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东办公室内的死寂，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张岚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外，但她那平静而锐利的眼神，以及那句“你的人脉比我们的证据更有分量”，却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扎在秦卫东的尊严之上。
“废物！”
他猛地将那只还在滴血的右手，连同那块被鲜血浸透的真丝手帕，狠狠砸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
一声闷响，桌上的文件被震得跳起。
门外的心腹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们从未见过，这位永远优雅从容的董事长，流露出如此失控的暴怒。
儒雅的面具已经彻底撕碎，那张阴沉的脸上，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两场“烟花”……
陪葬……
秦卫东脑海里回荡着自己刚刚说出口的狠话，但心中的寒意，却比怒火更加刺骨。
他输了第一回合。
输得彻彻底底。
他以为自己的“天网”计划，是一场猫戏老鼠的降维打击，能将林风这只蝼蚁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看着自己的根基被一点点摧毁，最终在绝望中崩溃。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只他眼中的“蝼蚁”，竟是一头蛰伏的史前凶兽！
在他撒下“天网”的同一时间，对方用两颗人头——一颗是他的血亲，一颗是他最重要的走狗——作为回应，将他的“天网”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快！准！狠！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
这种效率，这种手段……
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退役士兵能做到的。
这背后，必然有一股不逊于他、甚至更加高效、更加冷血的力量在支持林风！
是那个姓赵的女人？
不，她代表的国家机器，虽然能量巨大，但处处受制于规则和程序，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策划出两场被完美伪装成“意外”和“黑帮火并”的刺杀。
那么，是谁？
京城这潭水里，还有谁，敢与他秦家为敌？
秦卫东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个名字和势力在他脑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决。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条关于“城南码头火并”的新闻上。
“现场无一活口……”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阴鸷。
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普通杀手。这需要一个组织严密、装备精良、并且对情报和时机把握到极致的专业团队。
秦卫东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暴怒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比寒冰更冷酷的理智与杀机。
他拿起一部加密的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
“老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
“‘影子’和‘夜枭’，都失败了。”秦卫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有趣。”
“需要我出手吗，老板？”
“不。”秦卫东断然拒绝，“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但，我需要你替我，请一个人出山。”
电话那头，罕见地沉默了。
“老板，您确定要请‘他’？代价太高，而且……‘他’不受控制。”
“只要代价给得起，就没有不受控制的人。”秦卫东冷冷一笑，“林风的命，值这个价。去告诉‘幽灵’，他的目标，就在国贸三期。我要林风，在明天日落之前，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幽灵”……
当这个代号从秦卫东嘴里吐出时，连电话那头那个冷血的执行者，都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老板。”
挂断电话，秦卫东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自己那只被瓷片划破、血肉模糊的右手，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残忍到极致的笑容。
林风，你以为斩了我的手足，就能让我痛苦吗？
不，那只会让我，更加兴奋。
游戏，现在才真正有趣起来。
就让我看看，是你这只过江的猛龙，牙口更利。
还是我为你准备的“幽灵”，更加……*无声无息*！
……
翌日，夜晚，九点。
城西，“兰亭”茶社。
这是一家典型的苏式园林风格茶社，曲径通幽，流水潺潺，是京城一处闹中取静的清雅之地。
三号包厢内，檀香袅袅。
赵清涵端坐在一张梨花木茶台前，亲自烹着一壶大红袍。
她今天换下了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穿上了一件素雅的白色中式长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那股不容侵犯的威严被巧妙地隐藏了起来，只剩下一种知性而沉静的气质。
但她那双握着紫砂壶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在等。
等那个代号“普罗米修斯”的男人。
等那个以两颗人头为“礼物”，将京城搅得暗流汹涌的复仇者。
从昨天傍晚发出那条信息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更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这一步，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出格，也是最危险的一步。她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赌徒，将自己的前途、家族的荣誉，都压在了这场未知的会面之上。
可她别无选择。
吴主任的咆哮，秦卫东的警告，体制内那堵无形的墙……这一切都让她清醒地认识到，想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扳倒秦卫东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无视所有规则，能斩断所有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能直刺心脏的……*利刃*！
而林风，就是那把刀。
“吱呀——”
包厢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赵清涵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休闲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潭，仿佛能看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他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就那么平静地走了进来，但随着他的步入，整个包厢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压抑。
是他。
林风。
他与她档案照片里的样子，既像，又不像。
照片里的他，锐气逼人，带着军人的悍勇。而眼前的他，所有的锋芒都已敛入鞘中，化作了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掌控一切的沉稳与冷酷。
“赵组长，好雅兴。”
林风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茶台上的茶具，仿佛他不是来赴一场决定生死的密会，而只是来品一杯朋友的香茶。
他的镇定，让赵清涵那颗悬着的心，反而慢慢落了地。
她提起紫砂壶，为他面前的白瓷茶杯，斟满了琥珀色的茶汤。
“这不是一个组长，该来的地方。”赵清涵的声音，清冷如月，“我以为，你会拒绝。”
“我为什么要拒绝？”林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的温度，“吴主任的电话，秦卫东的警告，应该已经让你明白，你手里的‘尚方宝剑’，斩不了你想斩的人。”
他的话，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最后的伪装。
赵清涵的脸色，微微一白，随即恢复了平静。
“那两份‘礼物’，是你送的？”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林风。
“是。”林风坦然承认。
“两条人命。”赵清涵的声音，陡然转冷，“在你的眼里，只是‘礼物’？”
“对于一个试图杀死我在乎的人，并且动用国家公器来对付我的敌人，我只是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跟他打了个招呼。”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果你觉得这很残忍，那只能说明，你对我们共同的敌人，还不够了解。”
“我们，还不是‘我们’。”赵清涵纠正道，“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认同你的做法。我是警察，我相信法律和程序。”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林风反问。
一句话，让赵清涵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她真的坚信程序正义，此刻她应该做的，是想办法逮捕眼前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而不是坐在这里，与他密谋。
包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赵清涵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需要你的情报。”她开门见山，“秦卫东的帝国，从内部，已经无法攻破。我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他所有秘密的钥匙。比如……”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创世基金’。”
林风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个女人，果然聪明。
她精准地找到了双方合作的，最佳切入点。
“我可以给你‘创世基金’的钥匙。”林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了整个茶台，“但，我需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我不能给你任何官方的授权。”赵清涵立刻说道，“我能给你的，是有限的情报支持，以及……在我职权范围内的，最大程度的……*默许*。”
“不够。”林风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默许。我要的是，当我的刀，切开秦卫东的皮肉时，你的手，能帮我按住他，让他流血，让他无法愈合。我要你，成为我悬在秦家头顶的，法律之剑。”
赵清涵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明白林风的意思。
他负责在暗处动手，搜集那些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获得的、最核心的罪证。而她，则要利用这些罪证，在明处，对秦氏帝国，发起一轮又一轮合法的、精准的、致命的打击！
这是在走钢丝。
这是在与魔鬼共舞。
“成交。”
赵清涵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当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充满了她的内心。
林风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仿佛让整个茶室的灯光，都明亮了几分。
他站起身。
“合作愉快。”
说完，他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赵清涵叫住他，“你就不怕，我这是在给你设套？你就不怕，我今天约你来，外面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林风的脚步，停在门口。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让赵清涵遍体生寒的话。
“你不会。”
“因为我的这把刀，不仅能杀敌人……”
“也能……*自毁*。”
“如果我出事，所有关于‘创使基金’，以及你我合作的证据，会在一小时内，出现在所有不该出现的人的桌上。到时候，不仅秦卫东会安然无恙，你和你的家族，也会被我……*拉下深渊*。”
话音落下，他推开门，身影融入了茶社外的夜色之中，再无踪迹。
赵清涵独自一人，呆坐在茶台前，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
走出“兰亭”茶社，林风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像一个普通的游客，漫步在茶社外的仿古街上，看似在欣赏夜景，但他的五感，却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就在刚刚走出包厢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窥视*。
那不是普通的监视。
那道目光，像一条潜伏在黑暗水草中的毒蛇，没有杀气，没有恶意，甚至没有丝毫存在感。
它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仿佛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这种感觉……林风只在一次境外任务中，与以色列摩萨德的顶尖特工交手时，体验过。
那是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绝对冷静与自信。
“幽灵”……
林风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这个词。
是秦卫东，派来的新刺客。
一个比“影子”和“夜枭”，危险百倍的，真正的……*幽灵*！
林风的脚步没有丝毫变化，他走进一家人流拥挤的纪念品商店，在货架间转了一圈，再次出来时，已经换了一顶鸭舌帽。
他混入人群，七拐八绕，在数次回头，确认那道目光已经消失之后，才闪身进入了一条漆黑的窄巷。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京城的水，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冷。
与赵清涵的结盟，让他看到了一丝从光明处撕开裂缝的希望。
而“幽灵”的出现，则让他嗅到了，死亡的冰冷气息。
林风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愈发炽烈的战意。
他拿出加密手机，没有联系磐石，也没有联系叶紫萱，而是调出了一个尘封已久，他本以为永远不会再动用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臭小子，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老头子，”林风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属于晚辈的尊敬，“我需要一套‘装备’。最高规格的。”
“以及……一个人的资料。”
“代号，‘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