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林风那句“我是来复仇的”宣言落下之后,彻底凝固了。
之前王天龙那歇斯底里的咆哮、特警压制的粗重喘息、苏晴影压抑的啜泣……所有混杂在一起的、充满戏剧张力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然后彻底抽离。
整个审讯区,陷入了一种比真空更令人窒窒的、绝对的沉寂。
一号审讯室内,灯光惨白。
这里只剩下三种截然不同的死寂。
王天龙的死寂,是魂飞魄散、彻底崩塌的死寂。他瘫在审讯椅上,被束缚带牢牢固定,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他那双曾经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了焦距,变得浑浊、空洞,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他所有的枭雄气概、所有的阴谋城府,都在那两段横跨了二十年的、互为因果的罪孽被同时揭开时,被碾压成了最卑微的尘埃。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引以为傲的权谋与杀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玻璃的另一边,苏晴影的死寂,是燃尽一切、尘埃落定的死寂。她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双手被铐在身前,姿态却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圣洁的平静。她原以为,自己那长达二十年的隐忍与谋划,已是这世间最深沉的恨意与最决绝的复仇。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这出精心导演的、牵动了龙城无数人命运的复仇史诗,在林风那场跨越国境、背负着“叛国”罪名的血海深仇面前,竟显得像一出……精致而渺小的独幕剧。她为父报仇,而他,却是为了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冤屈而战。她的仇人就在眼前,而他的仇人,曾是他最信任的兄弟。这一刻,她心中那份大仇得报的快意,竟被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悲凉的宿命感所彻底取代。她看着林风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叹服,甚至还有一丝……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微妙的理解。
而林风的死寂,是万古冰川、万物归墟的死寂。他站在王天龙的面前,如同一个完成了最终审判的古神,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复仇的快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一片包容了所有罪恶与救赎的、冰冷的星空。三年的隐忍,三年的追寻,在这一刻画上了句点。他不是来寻求凡人的理解,也不是来博取世俗的同情。他只是来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清白,以及,对叛徒的……*裁决权*。
这三种死寂,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气场,压得观察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反复碾压。
赵建国张着嘴,手里那支已经燃尽的香烟,烟灰掉在了裤子上都毫无察觉。他身边的韩雪,脸色苍白,那双总是闪烁着坚毅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震撼与茫然。他们这些龙城警界的精英,办过无数大案要案,见识过最凶残的罪犯和最狡猾的阴谋。但眼前这一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对“犯罪”和“正义”的认知。
他们以为在调查一桩黑帮谋杀案,结果却揭开了一场二十年前的豪门血仇。他们以为这已经是终点,却没想到,这甚至都算不上主线剧情!
真正的主线,是一个被国家机器除名的“幽灵”,对一个城市的地下皇帝,发起的私人战争!
而他们,龙城警方,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位“幽灵”借来上演这出复仇大戏的……*舞台*。
“我的天……我们……我们到底参与了一件什么事……”一名年轻的警员,声音干涩地喃喃自语,打破了观察室里那令人发疯的寂静。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回答。
唯有那位从京城来的副组长,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的呼吸,反而变得沉稳而有力。他死死地盯着玻璃墙里林风的身影,镜片后的双眼,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鬼影!
真的是他!
那个在“龙牙”部队的传说中,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那个以一人之力,就可以扭转一场局部战争走势的男人!
三年前,当“鬼影叛国”的绝密通报下发时,曾在军中最高层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他至今记忆犹新。无数人扼腕叹息,更多人无法相信。现在,真相终于大白!
他没有叛国!
他是被陷害的!
而他,没有选择向组织申诉,没有选择寻求法律援助,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用这种最原始、最霸道、最彻底的方式,跨越三年的时光,亲自来执行这场迟到的清理门户!
副组长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终于明白了临行前,那位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拍着他的肩膀,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所说的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到了龙城,找到他,然后,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这是命令,也是……我们欠他的*。”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督办案件!
这是国家,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向这位蒙冤的战神,递上的一份……*授权书*!
一张,可以调动一个城市警力,可以无视部分程序正义,只为达成最终正义的,空白授权书!
想通了这一切,副组长的后背,瞬间挺得笔直。他望向林风的眼神,不再仅仅是震惊和敬畏,而是充满了一名军人,对于传说,对于战神的,绝对崇敬!他知道,龙城的乱局,即将终结,而一个全新的、由“鬼影”亲手铸就的秩序,即将建立。所谓的黑虎帮,不过是这位战神归来路上的垫脚石,是用来洗刷他冤屈的……祭品!
寂静,终于被副组长那一声清脆的对讲机指令声打破。
“各单位报告情况!”他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报告!一组已封锁天龙集团总部,所有出口被控制,正在逐层清缴!”
“报告!三组已突入‘御龙山庄’,王天龙所有核心家眷及亲信,无一漏网!”
“报告!四组、五组已根据林先生提供的名单,在全城范围内展开同步抓捕,目标人物正在陆续落网!”
……
一条条汇报,通过电波传来,像一把把锋利的铁铲,将王天龙经营了二十年的黑金帝国,连根拔起!
这张由林风策划、由国家力量执行的天罗地网,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雷霆万钧的恐怖效率!
审讯室内,林风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只是缓缓地收回了投向王天龙的目光,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了单向玻璃前。
他没有看观察室里的任何人,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玻璃另一边,那个同样完成了自己宿命的女人身上。
苏晴影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隔着一层冰冷坚硬的防弹玻璃,却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恩怨情仇,三年的血海深仇,抵达了彼此灵魂的最深处。
他们是敌人,是盟友,是棋子,也是棋手。
他们都曾被命运推入深渊,又都凭着自己的意志,从深渊中爬了出来,并亲手将仇人,推了下去。
最终,林风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对着苏晴影,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又极其标准的……军礼。
那不是对一个杀人凶手的致意。
而是对一个,用二十年的青春与隐忍,为父亲守住了最后正义的“战士”的,最高敬意。
看到这个动作,苏晴影那张始终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再次起了波澜。她先是错愕,随即,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瞬间涌上了两行滚烫的清泪。
她明白了。
这个男人,读懂了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
她凄然一笑,那笑容,洗尽了所有的仇恨与算计,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她也缓缓地,对着林风,深深地,低下了一直高昂着的、骄傲的头颅。
这一拜,是认输,是感谢,也是……托付。
她知道,自己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而这个男人的路,才刚刚开始。龙城的未来,将由他来书写。
做完这一切,林风放下了手。
他转过身,对着观察室的方向,用一种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一句话,宣判了这场终极对质的,彻底结束。
赵建国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大声下令:“来人!将嫌犯王天龙、苏晴影,分别押入重犯监区,严加看管!”
“是!”
两组警员立刻冲了进来。
冰冷的手铐,被戴在了苏晴影的手腕上。她没有反抗,顺从地站起身,在警员的押解下,向外走去。在与林风擦肩而过时,她停顿了一秒,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林风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另一边,当警员试图将已经形同活死人的王天龙从椅子上架起来时,这位曾经的枭雄,那涣散的瞳孔中,却猛地爆发出了一丝回光返照般的、疯狂的凶光!
他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
“都……给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