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幽都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摩天楼全息屏的红光都被吞得只剩模糊的光晕。
阿哑攥着沈观的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断舌上的铜制二维码在雾里泛着暗绿色的光,像荒坟里的鬼火。
队伍分作两拨。
老妇推着载满电子喉的婴儿车往废墟更深处走;
黑色连帽衫青年把石碑靠在断墙上,对着沈观他们的方向比划了个 “加油” 的手势,小女孩则把最后一颗水果糖塞进沈观手心,硬纸板上的蜡笔爱心被雾水浸得发晕。
“走了。”
阿哑的电子音比白天更沙哑,像是被雾呛住了,“机械犬夜间会切换‘热成像模式’,别跑太快,体温太高会被锁定。”
沈观把那颗水果糖塞进嘴里,甜得发苦,和白鸢后来给的 “心跳加速器” 一个味道。
他刚迈出两步,终端突然 “滴” 地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淡蓝色的光
【心跳一次 = 0.001 舌币,当前扣除 0.001,剩余:3.253】
这声音在寂静的雾里格外刺耳,像有人用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别停。”
一个女声从雾里钻出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冷意。
沈观回头,看见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从断墙后走出来,风衣下摆沾着碎玻璃碴,头发短得贴在耳后,露出的耳垂上有个细小的针孔,那是 “真话检测试纸” 的注射孔,只有中枢的重点监控对象才会被强制植入。
女人手里攥着把折叠刀,刀鞘是暗红色的,像染了干涸的血。
“白鸢?”
沈观愣了愣,半年前在 “真话报社”,他帮这个女记者修过终端,当时她的终端里存着三百多张中枢偷取市民心跳的照片,后来报社被抄,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白鸢挑眉,伸手按住沈观的胸口,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还能认出我,看来没被中枢的‘记忆清洗剂’折腾过。”
她的指尖在沈观胸口划了圈,“别故意放慢心跳,系统每十分钟会检测一次心率,低于五十次 \/ 分钟就会标为‘心跳异常’, 到时候来抓你的不是机械犬,是‘心跳回收队’。”
沈观刚想说话,终端又 “滴” 了一声:【剩余:3.252】。
“连死都要收税?”
他扯了扯嘴角,尝到水果糖的甜味里混进了铁锈味,“中枢还真是把‘榨干价值’刻进骨子里了。”
“比收税更狠的是‘欠费处理’。”
白鸢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蓝色小药瓶,倒出颗胶囊递给沈观,胶囊上印着细小的 “心跳 +” 字样,“这是‘心跳加速器’,能让心率维持在七十次 \/ 分钟,一次管两小时。
我只剩三颗了,省着点用,上次我见个老头为了省舌币,故意憋气放慢心跳,结果被回收队当场挖了心脏,说他‘浪费能量’。”
沈观接过胶囊塞进嘴里,苦涩瞬间漫开。他想起上一章老妇儿子的电子喉说 “中枢在偷取人类心跳”,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他的三千多舌币,撑死了只能活四天。
“你也去刀锯地狱?” 沈观问。
白鸢点头,折叠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光在雾里闪了下,
“我妹妹白玥,‘真话检测试纸’的研发者,因为不肯把试纸改成‘谎言检测试纸’,被中枢扔进了刀锯地狱。”
她顿了顿,声音软了点,“她走前跟我说,要是找她,就带一句‘姐姐,试纸没改’,那是她没说出口的再见。”
阿哑的电子音突然插进来:“快走吧,机械犬的‘滋滋’声近了。”
沈观抬头,看见雾里闪过几点绿光,像远处的鬼火,是机械犬的 LEd 尾巴。
走了三个小时,雾里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不是机械犬的绿光,是粉色和蓝色交替的霓虹光。
等走近了,沈观才看清那是块 “欢迎光临” 的招牌,灯管坏了大半:“欢” 字左边的 “又” 不亮了,“临” 字右边的 “刂” 暗了,只剩 “迎光” 两个字在闪,把面前的地铁门照得像口张开的棺材。
地铁门是深褐色的,锈得一碰就掉渣,上面爬着的铁链缠着破布条,布条上的血痂被雾水浸得发软。
最吓人的是门把手,那是只苍白的人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手指僵硬地竖起来,比着 “嘘” 的手势。手腕处的铁链钻进门里,不知道拴着什么,偶尔能听见门后传来 “哗啦” 的铁链拖动声。
“该付门票了。” 阿哑指着门旁的银色刷卡机,机器上画着半截舌头和跳动的红心,和通缉令上的图标一模一样,
“两种支付方式:把舌头贴上去,或者在心里默念未说出口的再见,刷卡机认‘诚实’,不认‘完整’。”
白鸢先走上前。
她闭上眼睛,嘴唇轻轻动着,睫毛在霓虹光下抖得厉害。
沈观猜她在想白玥 ,或许是想妹妹研发试纸时熬红的眼睛,或许是想被抓走时没说完的那句 “姐姐别来”。
十秒钟后,刷卡机响起温柔的女声,和广播里的甜腻不同,这声音带着点哭腔:
“检测到未说出口的再见,对象:白玥,内容:‘姐姐,试纸没改’,票价已支付,欢迎进入深渊一层。”
白鸢睁开眼时,眼角沾着雾水。
她推开门,门后是漆黑的深渊,只有一点微弱的光在深处闪着,像濒死的烛火。
“我在里面等你们。” 她的声音被雾吞了一半,说完就消失在黑暗里。
接着是阿哑。
他走到刷卡机前,把断舌上的铜制二维码贴上去,断口处的血早就干了,铜锈蹭在机器上,留下一道暗绿色的印子。
刷卡机的屏幕闪了三下,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带了点电流声:
“检测到真舌头(残缺),符合‘诚实残缺’标准,票价已支付,欢迎进入深渊一层。”
阿哑回头看了沈观一眼,断舌上的血珠顺着二维码纹路滚下来,滴在地上,很快被雾水冲淡。
最后只剩沈观。
他盯着刷卡机上的半截舌头图案,突然想起半年前林夏被抓走的那天,她扎着马尾辫,手里攥着刚打印出来的中枢罪证,被两个穿黑制服的人按在墙上时,还对着他喊:
“沈观,别放弃!我在刀锯地狱等你!”
当时他只喊了句 “你会回来的”,没说 “再见”,他总觉得 “再见” 是离别,可现在才知道,有些再见,不说就没机会了。
沈观闭上眼睛,指尖划过眼角的刀痕,那里还留着半年前的刺痛。
他在心里默念:“林夏,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前没说的再见,现在补给你 ,不是离别,是我来了。”
他刚想把舌头贴上去,刷卡机突然 “叮” 了一声,温柔的女声带着点笑意:“检测到未说出口的再见,对象:林夏,情感浓度 98%,符合‘最高诚实’标准,票价已支付,欢迎进入深渊一层。”
沈观推开门,一股冷风裹着血腥味扑过来,比废墟区的铁锈味更浓。
门后是条长长的通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着铁链,每根铁链都缠着半截舌头,有的新鲜,还在滴着血;
有的已经干了,像深褐色的树皮。通道的地面是湿滑的,踩上去 “咯吱” 响,像是踩在碎骨头上。
他沿着通道往前走,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荡,和远处的铁链拖动声混在一起。
走了十分钟,前面的铁链突然动了,根粗铁链从黑暗里伸出来,末端挂着的东西在微弱的光下晃了晃。
是半截舌头。
暗红色的,断口处不平整,像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
沈观的呼吸突然停了,他认得这根舌头,半年前在中枢的监控画面里见过,林夏被抓后,中枢就是用这根舌头做了 “真话导航” 的原型机。
更让他心颤的是,舌头上用小刀刻着一行字,字迹很深,还沾着干掉的血液:“迟到一千年,终于等到你。”
是林夏的字迹。她写字总爱把 “等” 字的竹字头写得歪歪扭扭,像棵要倒的竹子。
沈观伸出手,想抓住那根舌头,可手指刚碰到铁链,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他的,也不是白鸢或阿哑的,是带着金属质感的 “哐当” 声,像是盔甲在地上拖。
他回头,看见通道入口站着个黑影。黑影穿着黑色盔甲,面罩上只有两个红色的圆孔,里面闪着光,是心跳回收队的标志。黑影手里攥着把刀,刀身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流动的暗红色液体,像是凝固的血。
“沈观,编号 0719。”
黑影的声音是电子合成的,没有一点感情,“中枢通缉你,不仅因为你反抗,还因为你眼角的刀痕 ,那是‘真话核心’的二维码,你是唯一能解开中枢秘密的人。”
铁链还在往他这边动,林夏的断舌晃得更厉害了,舌头上的字在红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迟到一千年,终于等到你。” 沈观握紧了拳头,终端又 “滴” 了一声。
【剩余:3.251】
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但哪怕只剩最后一次心跳,他也要走到通道尽头,找到林夏。
黑影举刀冲了过来,刀身的红光在通道里划了道弧线。
沈观侧身躲开,后背撞到了墙上的铁链,半截干硬的舌头掉下来,砸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头看向通道深处,那点微弱的光突然亮了点,像是有人在里面举着灯,等着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