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蜈蚣的啃噬声突然停了,像是被无形的手掐断喉咙的野兽,僵在原地。
下一秒,它们的脊椎节节爆裂,黏稠如沥青的暗蓝色液体喷涌而出,溅满锈迹斑斑的炉壁。
那些液体顺着壁面蜿蜒而下,将 “17 人未救出” 的炭黑字迹泡得发胀,笔画晕成模糊的墨团,像无数双被淹没的眼睛,在无声哭诉。
废墟堆里传来 “咔哒咔哒” 的声响,钢筋扭曲的摩擦声中,塔主长舌公从坍塌的钢架下爬出来,沈观这才看清,这个常年以 “真理化身” 自居的男人,竟瘦得只剩一具裹着西装的骷髅。
他的定制西装早已碎成灰黑色布条,在风中破烂地飘动,露出胸口裸露的合金心脏。
透明外壳下,红色液体像凝固的血珠疯狂循环,每一次心脏收缩,接口处就溅出星点火花,落在他干瘪的皮肤上,烫出细小的焦痕。
那条比常人长一倍的舌头拖在地上,沾满煤尘与暗褐色血污,舌尖还挂着半片撕碎的记者证残角,边缘留着齿痕,显然是被他用舌头啃咬过的痕迹。
沈观一眼认出,那是三个月前被处决的记者小林的证件,证面上只剩半张照片,却能清晰看见小林眼里没来得及褪去的倔强。
当初小林拍到矿道偷工减料的证据,长舌公亲自下令 “拔舌示众”,如今这残角,成了他罪恶的烙印。
“我即真理!你们这些蝼蚁,也配质疑我?”
长舌公的嘶吼带着破音,喉咙里像卡着碎玻璃。
可话音刚落,身后涌来的业炁岩浆突然翻涌,化作一条鳞片泛着幽光的巨蛇,瞬间反卷住他的喉咙。
沈观眯起眼,看清了蛇鳞上密密麻麻的字,全是长舌公这些年编造的谎言。
“2023 年 7 月 15 日,302 矿道坍塌系地震所致” 的字迹边缘泛着油腻的光,像是用矿工的血汗泡过;
“178 名矿工均已安全撤离” 的笔画歪歪扭扭,末尾沾着一点暗红,是当年伪造报告时滴落的血;
“缄默塔为城市提供清洁能源,无任何污染” 的字样下,藏着细小的黑色霉斑,像极了居民区发臭的井水。
蛇的双眼是两颗闪烁的摄像头,镜头不断缩放,将长舌公脸上的惊恐、愤怒与心虚,放大,画面通过缄默塔的信号塔传向城市每个角落,连他嘴角沾着的血污都清晰可见,仿佛在把他的狼狈直播给每一个曾被他欺骗的人。
“之前吹自己是‘真理化身’,现在怎么不装了?”
绿色的弹幕突然叠在蛇鳞上,头像里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弹幕带着哭腔:
“我爸爸是 302 矿道的电工,他说下班给我买糖葫芦,你说他‘自愿留在井下’?可他的糖葫芦还在矿道入口的小卖部放着,都发霉了!”
又一条弹幕跳出来,带着颤抖的手写体,头像是穿着工装的质检员:
“我是 YF-09 的质检员,当年我把偷换的零件编号记在笔记本上,你派人闯进我家,把笔记本烧了,还打断了我儿子的腿,说这是‘质疑真理的代价’!你敢说你不知道?”
还有人刷起 “退钱” 的弹幕,头像里是个面色憔悴的年轻人:
“我妈得了肺癌,要靠呼吸机活着,你说缄默塔的能源‘无任何污染’,可我们小区的井水早就发臭了。
我被迫给你刷十个‘真理火箭’,是想求你让我妈多吸几天干净空气啊!现在要你用命来还!”
长舌公的合金心脏开始不规则跳动,透明外壳上的裂纹越来越密,像蛛网般蔓延。
他想喊 “我只是奉命行事”,可这句话刚从嘴角漏出来,就被巨蛇的獠牙碾碎。
红色液体顺着心脏裂缝渗出,落在地上化作一行小字,“我也是受害者”,却瞬间被业炁岩浆烧得灰飞烟灭。
没人在乎他的借口,就像当年没人在乎矿工敲着矿灯的求救,没人在乎小林被拔舌时的呜咽,没人在乎质检员儿子腿上的伤疤。
β-04 的残影飘到沈观面前时,电子眼的蓝光已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它的机械手指颤巍巍地举着一枚芯片,表面 “300” 的编号被磨得有些浅,这是它用核心处理器储存的 300 条矿工遗言,为了保护这枚芯片,它的机械臂被巡逻队打断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矿道夹层,巡逻队的激光刀劈在它的左臂上,零件飞溅时,它把芯片塞进嘴里,用机械牙咬着才没被抢走;
第二次是在证据库门口,它为了掩护小林,右臂被打断,芯片藏在胸口的暗格里,那里还留着当时被激光烧出的焦痕;
第三次是在能源炉附近,巡逻队的机械犬扑上来,它用仅剩的左臂护住芯片,左臂被啃得只剩骨架。
沈观伸手去接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芯片上的余温,顺着指尖蔓延到掌心,还带着细微的震动,那是 300 条遗言在处理器里留存的波动,像 300 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震动都在诉说 “我们还在”。
“替我们活下去,替我们说话。”
β-04 的电子音突然变得流畅,甚至带着一丝温柔,不像冰冷的机器,反倒像个牵挂着同伴的普通人。
沈观想起第一次见这台机器人时,矿道里的灯突然灭了,漆黑中只有 β-04 的电子眼发出微弱的蓝光。
它蹲在被困矿工中间,用电子音模仿不同的语气读《城市晚报》:
“明天有太阳,适合晒被子。”
张建国笑着说:“我家被子该晒了,我媳妇总说我身上有煤味。”
β-04 立刻切换成女人的声音,娇嗔道:“你再带煤味回家,就睡沙发!”
逗得大家笑出眼泪,连最想家的李娟都摸着肚子,轻声对未出世的宝宝说:“你听,明天有太阳呢。”
此刻 β-04 的残影开始变得透明,机械零件不断从身上脱落,落在地上化作金色光粒,在空中凝成一行字:
“记者团 17 人,已牺牲 16 人,我是最后一个。”
当 β-04 走向能源炉缺口时,每一步都像在踩碎沈观的心。
他想喊住它,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光粒凝成的文字在半空中不断变化,诉说着记者团的牺牲:
“2023 年 7 月 16 日,我们潜入塔内,老周负责望风,被机械犬咬断腿时,还把藏着证据的 U 盘塞进伤口里,说‘不能让这些血白流’;
小林被拔舌前,把照片吞进肚子,对着镜头比了个‘V’,说‘真相会自己爬出来’;
阿梅为了引开巡逻队,跳进了业炁池,她的头发被业炁烧得蜷曲,却还在朝着我们的方向挥手,喊‘沈观,快跑’……”
走到炉口时,β-04 突然回头,电子眼的蓝光闪了三下,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时定下的暗号,当年沈观被巡逻队发现,正是这三下蓝光引开了敌人。
现在蓝光又闪了,却像是在和他告别。
“告诉外面的人,我们没白死。”
说完,它纵身跳进能源炉。
赤红的岩浆瞬间包裹了残影,却突然褪去灼热的红色,化作清冷的蓝色,像一场无声的烟花在炉口绽放。
300 个细小的人影从炉口飘出来,张建国举着给老母亲的药瓶,标签上 “治关节炎” 的字迹还很清晰;
李娟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手指轻轻抚摸着,像是在给宝宝唱摇篮曲;
王磊攥着平安符,红绳上还缠着他的头发,那是他媳妇给他编的,说 “戴着能平安回家”。
他们都在挥手,像是在和沈观告别,又像是在催促他:快把真相带出去,别让我们的等待白费。
蓝色火焰消散时,一张残破的记者证飘了出来,照片上的 β-04 虽然模糊,可电子眼弯成了月牙,嘴角的机械纹路向上翘着,和当年读报纸时一模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说 “明天有太阳”。
倒计时跳到 00:00:05 时,沈观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将芯片按在左肩的拔舌契印上。
左肩的伤口还在流血,那是之前被巡逻队的激光刀划的,血滴落在契印上,像一颗红色的种子。
青色纹路瞬间被染红,顺着他的喉咙爬向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那是被压制的真相、被夺走的话语权、被牺牲的生命在汇聚。
他能尝到血的咸味,还能尝到 300 条遗言的苦涩、16 名记者的勇气、178 名矿工的期盼。
“审 —— 判。”
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声音不大,却像惊雷滚过 77 层,地上的碎石开始跳动,墙上的裂缝不断扩大,连能源炉的岩浆都跟着翻涌,像是在呼应这两个字。
声波在半空中凝成一柄三米高的巨锤,锤面暗黑色的 “缄默” 二字被划得支离破碎,笔画间飘出细小的声音:
“我要说话”
“我有真相”
“我没白死”。
锤柄由 300 条细小的舌头缠绕而成,每条舌头上都刻着矿工的名字,鲜红的字迹像是刚流出来的血,最上面那条是张建国的,舌尖还沾着煤屑;
中间那条是李娟的,刻着 “宝宝,妈妈爱你”;
最下面那条是王磊的,沾着平安符的红绳纤维。
巨锤被举起时,地上的碎石、文件、机械零件都朝它汇聚,β-04 掉落的左臂零件飘过来,贴在锤柄上,零件上还留着机械犬咬过的痕迹;
小林的记者证残角也飘过来,贴在锤面上,和 “缄默” 二字的碎片叠在一起,像是在宣告 “缄默该结束了”。
“轰 ——” 巨锤砸在能源炉核心上,炉心炸裂的瞬间,业炁岩浆化作文字海啸,席卷了整个 77 层。
沈观站在海啸中央,看清了完整的真相:
【2023 年 7 月 15 日,302 矿道因塔主偷换承重零件坍塌,178 名矿工被困;坍塌前,有矿工发现零件生锈上报,却被塔主关了起来】
【塔主怕事情败露,下令用业炁封锁矿道,阻止救援,对外宣称防止二次坍塌,矿道里的矿工敲着矿灯求救,他却下令掐断矿灯信号】
【记者团 17 人潜入调查,约定‘有人没回去,剩下的人要带真相出去,16 人被处决,β-04 带着 300 条遗言,躲在能源炉夹层三个月】
【缄默塔的能源,是用矿工的生命能量转化的业炁,转化器里还堆着 178 个工牌的残骸,每千瓦时都沾着血】
…… 海啸顶端,一行巨大的白色文字滚动着,字体越来越大,像是 300 条生命站在海啸上共同呐喊:
“我们在这里。”
倒计时跳到 00:00:00 的瞬间,整座城市的灯光暗了又亮。
人们抬头看见,夜空被撕开一道裂缝,粉色的舌头海啸涌了出来,有的舌头完整,刻着 “我有话说”,那是没被拔舌的矿工的,字里行间带着力量;
有的残缺,只剩半片,沾着煤屑,是 302 矿道矿工的,煤屑里还留着矿道的气息;
还有的带着牙齿咬过的痕迹,边缘渗着血,是小林的,那是她被拔舌时,用牙咬着舌头不让自己闭嘴留下的。
海啸里裹着断臂、断舌、断字:
断臂上的矿工安全帽,帽檐被砸出一个坑,那是张建国护着同事时留下的,帽檐刻着 “302 - 张”;
断舌上的血还没干,是小林的,舌头上留着她用指甲刻的 “真相” 二字;
断字 “真”“相”“自”“由” 散在里面,“真” 字的撇画沾着血,“相” 字的目字旁带着泪渍,“自” 字的撇画像只手,“由” 字的竖画像道光,被舌头卷着,飘向城市的每个角落。
缄默塔从 77 层开始折叠,合金板碰撞的声音像雷鸣,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70 层的审讯室先塌了,里面的拔舌器摔在地上,碎成几片,齿痕里还留着血垢 ,那是小林、质检员还有无数质疑者的血。
墙上 “真理不容质疑” 的标语被舌头海啸卷走,后面露出无数划痕,是被关在这里的人用指甲刻的 “救命”。
60 层的证据库跟着裂开,伪造的矿工签字纸上,墨迹还没干,是塔主派人模仿的,签字旁边留着模仿者的指纹;
偷换零件的合同上,塔主的金色签名晕开,露出下面 “用生命换能源” 的小字。
50 层的广播室坍塌时,那个每天播报 “缄默塔带来光明” 的温柔女声,
突然变成了张建国的嘶吼:“我是 302 矿道的张建国,我还活着!”
接着是李娟的声音:“我的宝宝才三个月!”
然后是 178 名矿工和 16 名记者的声音,汇聚成震天的呐喊,传遍整座城市。
最终塔身折叠成一张揉皱的 A4 纸,落在废墟顶端,血写的 “此处省略一万条真相” 旁边,渗血的速度越来越快,新的字迹不断冒出来:
【张建国,52 岁,电工,想给老母亲送药】
【李娟,28 岁,孕妇,想让宝宝见太阳】
【小林,25 岁,记者,想把照片发出去】
【但省略的,终将被说出。】
城市里,李娟的丈夫举着手机,手抖得厉害,之前屏幕一直模糊,当刻着 “李娟,28 岁,刚怀孕三个月” 的舌头贴上来时,画面突然清晰。
他看见舌头上还留着李娟的指纹,那是她当年摸肚子时沾上去的,忍不住对着舌头哭:“娟儿,我看见宝宝了,他很健康,我会带他晒太阳的。”
王磊的父亲跪在地上,沾着煤屑的舌头落在他掌心,温暖的力量顺着掌心蔓延全身,像儿子小时候攥着他的手买糖时的温度。
他对着舌头哽咽:“磊儿,爸记住了,爸会把你的平安符交给你媳妇,告诉她你没白死。”
还有之前被塔主压迫的底层人,举着断字 “自”“由”,朝着废墟的方向喊,声音越来越大:“谢谢你们!张建国、李娟、小林、β-04,还有所有没名字的人,我们记住了!我们会带着真相活下去,再也不会有人被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