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有价,真相无价,可惜这里只收现金。”
20:47,废语回收站外。
天色像被猛地拉闸的霓虹灯,一层层沉下去。
先是橘红褪成茄紫,再从烟灰蓝坠向墨黑,最后连星星都被揉成了碎玻璃渣,嵌在天鹅绒般厚重的夜幕里。
远处缄默之塔的广告屏突然炸出红光,那些滚动的禁词像被捏碎的血珠,碎成漫天血雨
“颠覆”
“自由”
“真相”…… 这些词语的残骸在风里打着旋,落在沈观肩头时,竟带着灼烧般的温度。
沈观把风衣领子竖到鼻尖,试图挡住这无孔不入的诡异气息。
但铁锈味的夜风仍像无数细小的针,往骨缝里钻。
他拢了拢外套,指尖触到口袋里两枚舌币,“叮当”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两颗带血的牙齿在互相嗤笑。
摄像机里飘出 β-04 的幽灵声,那声音自带 3d 环绕效果,在沈观耳边喋喋不休地吐槽:
“两枚?兄弟,你这是在开玩笑吗?就这俩玩意儿,连句完整的‘我操’都买不起。你确定要来这地方?我跟你说,这里的水可深了,一不小心就得把自己搭进去。”
沈观没理会 β-04 的聒噪,他把舌币弹向半空,银亮的硬币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弧线,又被他稳稳接住。
他刚要吐出 “我** ”,脖颈上那圈冰冷的金属锁突然 “咔哒” 一声扣紧,一阵刺痛传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余额瞬间变成了 - 1。
“**靠。”
他无奈地补完后半句,成功让自己负债。
这该死的金属锁,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提醒他,在这里,连说话都是一种奢侈的消费。
眼前的卷帘门锈得像泡烂了的旧罐头,边缘处的铁锈一碰就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暗沉的金属底色。
但门楣上却亮着一盏刺眼的粉红霓虹灯,灯管勾勒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舌尖华尔街,让你的嘴跑赢通胀】
那粉色的光映在地上,像一滩凝固的血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门口站着俩保安,造型一个比一个离谱。左边是个穿貂皮大衣的鹦鹉人,那可不是戴了个鹦鹉头套那么简单,而是货真价实的鹦鹉头。
翠绿的羽毛炸成了杀马特造型,几撮特别长的羽毛还染成了荧光绿,在霓虹灯的照射下闪瞎人眼。
一根牙签叼在尖利的喙间,说话的时候,声音像电钻磨铁皮一样刺耳:“喂,小子,新来的吧?知道规矩不?”
右边是个戴墨镜的牛头人,一对粗壮的牛角上涂满了荧光漆,红一道绿一道的,晚上看过去活像两根会发光的荧光棒。
他镜片的反光里,沈观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大黄牛追着跑的场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童年阴影。
鹦鹉人猛地扑棱了一下翅膀,带起一阵混杂着劣质香水和鸟粪的怪味:
“入场暗号,假话免费,真话加倍。说吧,你是来买还是来卖?”
沈观压低嗓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我来卖牙。”
“牙?”
鹦鹉人歪了歪头,嘴里的牙签差点戳到旁边牛头人的角上,
“金牙?看你这穷酸样,不像有金牙的人啊。”
“假牙。”
沈观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警徽残片,金属的冷光在暗处一闪而过。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牛头人墨镜里突然蹦出两个美元符号,他瓮声瓮气地说:
“金的!够土,够味,符合我们这儿的调调,放行!”
卷帘门缓缓升起,发出 “嘎吱嘎吱” 的刺耳声响,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股热浪就裹着浓郁的血腥味迎面砸来,那味道,就像有人把一罐过期了十年的番茄酱狠狠糊在了鼻梁上,酸腐中带着腥甜,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沈观强忍着不适走了进去,抬头就看到头顶的 LEd 巨屏上滚动着 “舌指期货” 的行情:
【童音舌】+18%(母亲节带货主播哄富哥专用,今日成交量突破万单,预计后续仍有上涨空间)
【公鸭嗓】-12%(昨晚某当红男星塌房,其标志性公鸭嗓被全网抵制,连累全群鸭滞销,价格持续走低)
【播音腔】涨停(下面用小字标注着:短视频平台近期严查配音乱象,合规的 “字正腔圆” 播音腔供不应求,现已出现断货迹象)
铁笼交易区在大厅的中央位置,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全是笼子。
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人,他们的舌头被特制的夹子固定着,像待宰的鹅一样垂着脖颈,眼神空洞而麻木。
笼子上方挂着电子秤,屏幕上实时跳动着 “重量 + 音色评分”,每一个数字的变动,都决定着他们的 “价值”。
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戴着 VR 耳机,正在给笼中的一个男人试音。
她皱着眉头,语气挑剔:
“这句‘我爱你’尾音再翘 0.3 秒,要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样榜一大哥才能颅内高潮,懂吗?再试一次,要是还不行,你的价格可就得再降降了。”
笼中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屈辱,却还是艰难地调整着发音,那声音嘶哑而怪异,听得人心里发紧。
在交易区的最里面,有一个单独的玻璃展柜,那是这里的镇馆之宝。
一条粉嫩的舌头悬浮在透明的营养液中,周围还萦绕着淡淡的金光,看起来诡异又神圣。展柜下方的标价牌上写着:10 万舌币。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前朝御史之舌】 曾弹劾贪官三百,以刚正不阿闻名于世,现用于高端朗诵,音质醇厚,情感饱满,包邮包售后,支持七天无理由退换。
展台后面,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正背对着众人。
他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唐装,肚子鼓得像怀胎八月的孕妇,脖子粗得能套上救生圈。
此人正是这里的老板,钱万贯。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镊子,正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舌苔,对着灯光仔细鉴赏,那神情,活像在挑选顶级肥牛的雪花纹。
沈观深吸一口气,走到展柜前,将手中的警徽 “啪” 地一声拍在玻璃上。金属的脆响在喧嚣的黑市中格外突兀,瞬间刺破了周围的嘈杂。
钱万贯慢悠悠地转过身,眯起眼睛打量着沈观,又看了看玻璃上的警徽,故作疑惑地问:“金的?”
“金的。” 沈观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成色?” 钱万贯伸出肥腻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
“烈士血镀的。” 沈观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钱万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拿起警徽,用牙咬了咬,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就值 10 枚舌币,童叟无欺。”
就在两人即将成交的瞬间,沈观口袋里的孽镜碎片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
他赶紧掏出来,只见镜面 “滋啦” 一声,蹦出一行血字:【前世债主】钱万贯,欠忠臣三百条冤魂,利息已滚到舌根断。
紧接着,镜面骤然放大,投射出一幅古代公堂的画面:
钱万贯前世穿着一身绯红官服,坐在公堂之上,手里拍着惊堂木,唾沫星子四溅:
“斩!斩!斩!这些乱臣贼子,竟敢妖言惑众,留着也是祸害!”
一名身着囚服的忠臣被衙役拖出去时,还在不停地嘶吼着什么。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头颅滚落在地,而那条曾经说尽忠言的舌头,也掉在了钱万贯的脚边。
钱万贯面无表情地抬起脚,一脚踩住那条舌头,像碾灭烟头一样狠狠碾压着:“让你造谣惑众,我看你还怎么说!来人,再割一次!”
画面定格的瞬间,忠臣那被砍下的头颅突然抬起,露出了他儿子的脸,与沈观分毫不差。
全场瞬间哗然,原本喧闹的黑市变得鸦雀无声,买家卖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里的瓜都忘了啃,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镜面里的画面,又看看沈观,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沈观缓缓抬手,刚刚钱万贯答应给他的 10 枚舌币 “哗啦” 一声升空,像 10 滴悬停在半空中的血珠。
他盯着钱万贯,一字一顿地说:
“我 —— 判 —— 你 —— 有 —— 罪。”
话音刚落,那 10 枚舌币瞬间化作 10 条赤红的锁链,“哐啷” 一声缠住了钱万贯的舌头。
那舌头被生生拖出口腔,悬在半空像条钓上岸的鲶鱼,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口水,
可那些口水一落地,全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硬币,在地上叮当作响,却没人敢上前去捡。
旁边的电子秤突然自动跳数:
重量:三两七钱,市场价 0 舌币 , 因谎言超标,已彻底贬值。
钱万贯惊恐地张大嘴巴,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声带早被锁链扯了出来,像条粉红色的耳机线悬在半空,随着锁链的晃动轻轻摇摆。
这场突如其来的审判,像一块冰被扔进了滚油里,瞬间引爆了整个黑市。
那些被割舌的 “商品” 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集体暴起。
铁笼从内部被撕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断裂声。
无数条舌头汇成一股粉色的潮水,涌向出口,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鹦鹉人吓得尖叫:
“快关门!快关门啊!这牛市要变熊市啦!”
它扑棱着翅膀,想要去拉卷帘门,却被潮水般的舌头推得连连后退。
牛头人脸上的墨镜 “咔嚓” 一声炸裂,露出一双铜铃般的牛眼,他看着混乱的场面,哀嚎道:
“我的 K 线全绿透了!这下完了,彻底完了!”
他试图维持秩序,却被乱跑的人撞得东倒西歪,头上的角还缠满了掉落的耳机线,只能在原地打转。
沈观趁乱抓起玻璃展柜里的 “御史之舌”,塞进 β-04 的摄像机。
摄像机发出 “咕咚” 一声,像是在吞咽,然后把舌头压缩成了一个数据包。
β-04 的声音带着一丝坏笑传来:“啧啧,真是高端食材,已真空冷冻,保证新鲜。”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在黑市的各个角落闪烁。远处,幽都巡逻队的红眼灯像一双双嗜血的眼睛,正从街角扫来。
沈观把最后一枚舌币抛向空中,大喊道:“想要钱的,拿命换!”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索,原本就混乱的黑市彻底变成了修罗场:
买家与卖家为了争夺掉落的舌币互相撕咬舌头,有的人咬到了对方的舌头,得意地狂笑;有的人自己的舌头被生生咬掉,捂着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鹦鹉人被自己掉落的羽毛呛得翻白眼,扑腾着翅膀在人群中乱撞,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牛头人被一个失控的轮椅撞倒在地,轮椅在人堆里疯狂漂移,撞得人仰马翻。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电钻从天而降,“嗡” 地一声钻进了旁边的铁笼,火花四溅。
沈观踩着混乱的人浪,艰难地冲出卷帘门。
背后传来钱万贯含混不清的呜咽声,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幽都永生,YF-09 不会放过你…… 你等着,你一定会后悔的……”
巷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讨少年正蹲在垃圾桶旁,他脸上戴着一个破旧的口罩,口罩上用红色的颜料印着刺眼的负债 - 999。
少年的眼神黯淡无光,像一颗蒙尘的石头,看到沈观过来,他瑟缩了一下,想要躲进垃圾桶后面。
沈观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枚舌币,塞进少年冰凉的手里。
少年愣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掌心那枚银亮的舌币,又看了看沈观,眼里第一次有了光。
他颤抖着嘴唇,尝试着张开嘴,第一次发出了完整的音节:“谢 ——”
话音刚落,那枚舌币就在他掌心碎成了点点光点,像萤火虫一样飞向空中,然后消失不见。
少年却笑了,泪水顺着他脏兮兮的脸颊滑落:“够了,能说一个‘谢’字,就算死也值了。” 他的笑容纯粹而满足,与这黑暗的巷子格格不入。
沈观口袋里的孽镜碎片再次亮起,镜面浮现出一行鲜红的倒计时:【距离幽都全面通缉:00:05:00】
沈观舔了舔裂开的嘴角,浓郁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像给舌头上了一层釉。他抬头望向夜空,夜色像一张巨大的嘴,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而他,早已把自己的舌头,磨成了最锋利的刀。
“下一站,黑晶算法交易所。”
“我要让谎言,也尝尝被拔舌的滋味。”
沈观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更深的黑暗中,身后的混乱和哀嚎渐渐远去,只有那倒计时的数字,在他的脑海里不断跳动,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和前路的凶险。
但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仿佛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