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天底下哪有这样说自己亲爹的!”沈桂芝的语气里带着嗔怪。
何雨柱梗着脖子,少年人的倔强全写在脸上:“娘,您曲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让您养好身子骨,自个儿把雨水带大!您要是真有个万一,小雨水多可怜啊?老话不都说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沈桂芝看着儿子,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柱子,我知道你心里疼娘。可你爹……他也有他的难处!妈知道你恨他老打你,可他那也是怕你学坏,走上歪路啊!”
“后院马老三,一天两顿揍孩子,比他吃饭的次数还多,那也是为孩子好?我看,他就是在外面受了窝囊气,回来,拿孩子出气呢!”
沈桂芝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你爹为了这个家,真的不容易啊!在外头,看东家的脸色,受工友的挤兑,最要命的,是三天两头挨那些天杀的小鬼子的欺负!”她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要压下心头的剧痛,“就前几天……你爹在馆子里做了一道鱼香肉丝,伺候一个喝得烂醉的鬼子。那畜生为了赖账找茬,非说鱼香肉丝没鱼,是骗他不懂行!硬逼着你爹磕头赔罪不说,还……还让你爹必须用鱼给他做鱼香肉丝出来!你爹……你爹那晚回来,抱着头,说他不想活了,他差点就把自个儿的手指头给剁了……”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你说这些挨千刀的小鬼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何雨柱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没想到这么狗血的事,真能在现实社会中发生,小鬼子也太能作妖了。
苦笑过之后,一股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便宜老爹“何大清”那份沉甸甸的不易。
他挺直了还显单薄的脊背,斩钉截铁地说道:“妈!我估摸着,这帮畜生蹦跶不了几天了!明年这时候,不,兴许更早,他们一定会滚回东洋老家去!”
沈桂芝被他这副小大人般笃定的模样逗得破涕为笑,忍不住伸出手指,带着宠溺和无奈,轻轻戳了戳他的脑门:“你?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懂个屁的国家大事?净拿话哄你娘开心!”
“妈!您可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我最近……不是老往前门茶馆跑嘛!那儿南来北往的客人海了去了!好多都是有见识、有大学问的主儿!有一回,我就听见一个戴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跟人掰扯,那话,听着就提气!他说啊,德国鬼子现在就是强弩之末,秋后的蚂蚱!北边的老毛子很快就要赢了!等德国一趴下,小日本?就离死不远了!”
“瞧你能耐的!”沈桂芝看着儿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德国?那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它败不败的,跟日本鬼子有啥关系?”
“妈!这您可就不懂了吧!现在这世界,分两大阵营!老毛子在北边揍德国鬼子,咱们在自家地界上打日本鬼子。只要老毛子那边一得胜,他们就会腾出手来,从关外杀进来帮咱们打鬼子!到时候,小日本就是前后挨揍,它那点家底,扛得住吗?铁定完蛋!”他越说越激动,小拳头都攥紧了。
沈桂芝没接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何雨柱的脸。
“妈,您……您这样瞅着我干啥?”
“柱子……”沈桂芝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刚才说话那模样……那神气……像极了一个人!”
“像谁?”何雨柱好奇地追问。
“像你舅舅……”沈桂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遥远的过去,“他……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般,常常对着家里人,滔滔不绝地讲一些……我们谁也听不大懂的话,什么主义,什么救国……”
何雨柱猛地抬起头,问道:“我还有舅舅?妈,您怎么提过?那我姥爷和姥姥都是干啥的?”
或许是久违的肉香和难得的温饱松动了心防,或许是儿子今日远超年龄的见识让她感到一丝宽慰与信任,沈桂芝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要越过重重屋脊,望回了那烟雨迷蒙的江南水乡,她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而悠远,带着追忆往昔说道:“行,妈今儿就跟你念叨念叨。妈的老家啊,在江苏吴县。听老辈人讲,咱们沈家的老祖宗,那可是明朝富可敌国、赞助修过南京城墙的大豪商——沈万三!到了你姥爷沈茂才这一辈儿,他是替沈家本宗大房打理生意的管事。民国二十三年,被本家派到京城来,在前门大栅栏,管着一家顶气派的大绸缎庄,叫‘瑞隆祥’。”
“您跟我爹是怎么认识的?您也算是名门之后了,怎么看上了一个厨子!”何雨柱问道。
“在我心里倒是没有门第概念,看惯了很多人娶三妻四妾的,没感情的过一辈子,我这个人没啥追求,只图人好不好。你爹那时候还学厨呢,你姥爷的绸缎经常招待客户,他经常跟着他师父来我们店里做饭,你爹话多,说话也有意思,老是和我搭话…”
“那我姥姥和姥爷是怎么没得?”何雨柱问道。
沈桂芝眼中陡然多了刻骨的恨意,“小鬼子……打进北平城,就跟土匪下山似的!见着好铺子就砸!就抢!抢光了还不算完,临走……临走还放了一把大火!烧啊……烧得那叫一个干净!那么大的‘瑞隆祥’,就剩下一堆焦黑的烂木头和碎瓦砾……你姥爷姥姥……觉得没脸回去见本家族人,就在附近的小绸缎庄勉强找了个糊口的差事。家也就这么败落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心酸说道。
“我那个舅舅……”何雨柱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也没了?”
沈桂芝沉重地点点头,“你舅舅……他叫沈文清。当年我和你姥姥姥爷来京城的时候,他已经在上海滩的教会学堂念书了,就没跟着过来。淞沪会战后,他就往家里来过一封信,那信上说什么‘好男儿当以身许国’……后来,就……就投军去了……”
她猛地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溢出,巨大的悲恸让她几乎窒息,“打那以后……就……就再也没了音信……” 她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桌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母子俩的心口。
何雨柱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发热,泪水也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好久之后,沈桂芝强忍着悲痛,继续道:“你姥姥……从得了那信儿起,整个人就垮了,整天对着窗户掉眼泪,一双眼睛……生生哭得快瞎了;你姥爷当天就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不到两年……俩老人……就……就都去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不停抽噎着。
“娘!”何雨柱扑过去抓住母亲的手臂,“这些事……这些事您怎么以前从来没跟我提过一个字啊?”
沈桂芝抬起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无奈:“傻孩子!你舅舅他……他是去抗日的啊!这话……这话能随便挂在嘴边吗?招祸啊!会死人的!妈……妈是看你如今长大了些,才……才敢跟你念叨念叨……”她疲惫至极地摆摆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何雨柱听完母亲讲述的家族往事,心头沉甸甸的,真真切切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前世在荧幕上看过很多抗战的悲壮与惨烈,终究隔着一层屏幕。
此刻,听着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述说亲人的离散与家国的破碎,那种切肤之痛,那种国破家亡的凄凉与绝望,才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