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的手垂了下来,掌心的魂灯不再剧烈跳动,像是被什么力量轻轻压住。她抬头看我,眼神里还有挣扎,但没再说话。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命能不能烧,不是她说了算。
我松开她的手腕,转身走向城垛。脚下的石砖裂了缝,踩上去有些松动,但我站得很稳。
江无夜已经在城墙上列好了阵,刀横在胸前,沈川的竹哨含在嘴里,林深指尖捏着一张未展开的符纸,谢辞靠在箭垛边,手里三根飞针来回滚动。他们都没说话,可每个人都清楚,这一战躲不掉了。
风从南面吹来,带着焦土味。
远处地平线开始晃动,像有东西在爬行。
“来了。”林深低声道。
我眯起眼。黑点由远及近,成片涌来,是人,也是傀儡。披甲持矛,步伐一致,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脚步错乱。最前头一辆黑云战车缓缓升起,车顶立着一人,黑衣银发,面容与我一模一样。
南宫寒。
他站在车上,手扶车栏,嘴角扬起,声音却像贴着耳朵响起:“祁煜,三年冰棺,就养出一缕残魂?你也配站在这里发号施令?”
城墙上有人抖了一下。
这不是传音,是心魇术。
他想让我们听见,更想让我们信。
紧接着,空中浮现出几道光影——是我和清月在月下练剑时的背影,是我握着绾绾的手教她画蛊纹,是我抱着娜娜穿过合欢宗火海,是风翩翩为我解开罗盘锁链时的侧脸,还有云溪跪在我床前,用指尖蘸血画符的那一夜。
都是真的。
也都是刀。
五女中,娜娜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抱住头,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叶绾绾咬破嘴唇,血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冷清月手按剑柄,指节泛白。风翩翩罗盘一转,指针逆旋三圈才停。云溪往后退了半步,魂灯又开始闪烁。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
情劫不是弱点,是他亲手埋下的引线。只要一点火,就能炸断人心。
我抬手,撕下左肩一块布条。
那是云溪半年前给我包扎伤处时留下的,洗过太多次,早没了颜色,只剩一道皱巴巴的痕迹。我当着全城守军的面,将它丢进火盆。
火焰腾起,布条卷边、发黑、化灰。
“旧情可焚。”我看着城外那张熟悉的脸,“仇不可恕。”
南宫寒的笑容僵了一瞬。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到城墙中央,将龙形玉佩按进阵眼凹槽。石砖震动,一圈微光自脚下扩散,整座中州城仿佛轻颤了一下。
这是残脉。
不是主龙,但也够了。
“此城有灵。”我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四方,“谁想夺,先问它答不答应。”
城内守军齐声应喝,刀剑出鞘之声连成一片。
南宫寒冷笑:“你以为靠这点残气就能挡我?等我把你们一个个剥开心窍,看看里面装的是情,还是怕。”
话音落,鼓声起。
三声闷响,从地底传来,像是心跳。
心魇鼓。
每响一次,五女的身体就晃一下。清月的剑尖开始颤抖,叶绾绾腰间蛊盅炸开一道裂痕,绿色毒雾溢出。风翩翩罗盘上的刻度崩了一角。娜娜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手指抠进砖缝。云溪捂住胸口,魂灯红光暴涨,几乎要冲破掌心。
我知道不能再等。
我猛然踏地,金瞳开启,借脉一息瞬间贯通百里地脉。神识如网铺开,直扑五女心头烙印。
还在。
清月的眼底有泪,但她没哭。她记得自己为何拔剑。
叶绾绾心口发烫,蛊虫在血脉里咆哮,可她的恨意比毒更烈。
风翩翩指尖微颤,但她仍死死攥着罗盘,不肯放手。
娜娜蜷在地上,嘴里喃喃念着我的名字,不是被控制,是在抵抗。
云溪的魂灯在燃烧,可她的心跳,始终与我共鸣。
她们没倒。
那就够了。
我闭眼,残魂离体,化作一线细流,冲入识海。双臂张开,像是要抱住什么,又像是在承接。
一瞬间,五股气息撞进我体内。
清月的剑意,带着冰雪之寒;叶绾绾的蛊毒,滚烫如岩浆;风翩翩的风水之力,流转如风;娜娜的情丝,缠绕不断;云溪的魂光,纯净如初雪。
这些都不是单纯的爱。
是执念,是痛,是忍了太久的爆发。
我将它们全部吞下,送入丹田,与脊椎深处那道龙髓相撞。
轰——
体内像有江河倒灌,经脉胀得发痛,骨头咯吱作响。金瞳爆闪,光芒竟穿透眼皮,在脸上投下两道金痕。脚下龙脉节点剧烈震鸣,整段城墙嗡嗡作响,连带百里内地势都微微起伏。
南宫寒脸色变了。
他显然没料到这一幕。
他的鼓声乱了半拍。
五女也察觉到了异样。她们抬起头,看向我,眼神从痛苦转为震惊,再到某种难以言说的信任。
我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听好了。”我转身面对她们,声音沉稳,“我不让你们死,也不让你们疯。你们给我的,我会用。”
叶绾绾抹掉唇边血迹,冷笑一声:“那你可得打个漂亮的。”
冷清月抽出寒霜剑,剑尖指向城外:“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风翩翩将罗盘重新校准,轻声道:“东南方地气已稳,随时可以启动阵法。”
娜娜撑着地面站起来,脸色苍白,却笑了:“你要是输了,我可不会原谅你。”
云溪没说话,只是把手贴在城砖上,魂灯的光渐渐融入地脉,像是一道新的引线埋了下去。
我望向城外。
南宫寒已经退后半步,站在战车阴影里,眼神阴沉。他挥手,身后大军齐举兵器,箭矢上弦,黑压压一片,遮住天光。
江无夜啐了一口:“总算把狗招来了。”
谢辞把飞针夹在指间:“这次别让他再跑了。”
林深点燃符纸,火光映在他脸上:“东门交给我。”
沈川吹响竹哨,音波扫过城墙:“西门准备接敌。”
我站在最高处,玄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身后是兄弟,是曾与我肌肤相亲的女人,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路,熬过的夜,忍下的痛。
城下是仇人,是夺我身、辱我师、玩弄人心的贼。
“南宫寒!”我朗声喊道,“你说我只是一缕残魂?”
他没答话。
我笑了一声,抬起右手,金瞳锁定他所在方位。
“那你看看——这缕魂,能不能撕了你的皮!”
话音未落,天边忽有雷鸣。
不是天气,是地脉共振。
百里外,一道隐脉突然苏醒,与我脚下残脉遥相呼应。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顺经脉游走全身,最终汇入双目。
金瞳更亮了。
南宫寒终于动容,猛地抓起鼓槌,欲再击鼓。
可就在这刹那,五女同时抬头。
她们的额心,闪过一丝极淡的金纹,转瞬即逝。
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我感觉到体内的龙髓在跳,和她们的气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不是控制,也不是吞噬。
是同频。
就像五根断弦,终于被同一阵风吹响。
我低头看向掌心,紫檀木戒微微发烫。
还没完。
还能打。
我握紧玉佩,一步步走向城垛。
敌军万箭在弦,战鼓将擂,杀机已至眉睫。
我抬起手,指向南宫寒。
“放箭吧。”
弓弦绷紧的声音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