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
静心苑内烛火温暖,驱散了秋夜的微寒。
李沉舟今日似乎格外不同,他早早便将权力帮后续的交接事宜处理妥当。
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回到了这方只属于他与司凤的小天地。
禹司凤正倚在软榻上,就着明亮的灯烛翻阅一本古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便见李沉舟走了进来。
不同于往日带着些许疲惫或处理公务后的冷肃,此刻的李沉舟,眉宇间是一片沉静的温柔。
他动作从容地脱下玄色外袍,仅着素白中衣。
如墨青丝披散下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他走到榻边,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将人揽入怀中,而是坐在了禹司凤对面,目光沉静而专注地凝视着他。
“司凤,”李沉舟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柔和几分,“我有话,想对你说。”
禹司凤被他这认真的姿态弄得微微一怔,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薄红。
这段时日,两人虽同榻而眠,亲密无间,但李沉舟鲜少如此正式地进行“睡前谈话”。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坐直了些,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怎么了,沉舟?”
李沉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禹司凤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以一种极尽温柔的力道,包裹住司凤微凉的指尖。
“你今天下午做的那个梦,”
李沉舟缓缓开口,目光依旧锁在司凤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也许,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
禹司凤的心猛地一沉,瞳孔微微收缩,方才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被巨大的惊悸所取代。
不是空穴来风?难道……
难道他梦到的那些,沉舟饮下毒酒、倒在雪地里的惨状,竟有可能会成真吗?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反握住了李沉舟的手,力道之大,指节都有些泛白。
李沉舟立刻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他心中微疼,手上稍稍用力,捏了捏司凤的手以示安抚。
另一只手则抬起,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带着稳定人心的节奏缓缓摩挲。
“别怕,只是或许有些关联,并非指梦会成真。”
他柔声解释,将声音放得愈发和缓。
“司凤,你还记得吗?大约一个月前,有天夜里,我匆匆回来,不由分说便紧紧抱住你……”
禹司凤被他引导着回忆,点了点头,脸颊又有些发热:“记得。”
那天李沉舟的失态,他记忆犹新,仿佛经历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抱着他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也正是在那晚,李沉舟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成亲”。
“那是因为,”
李沉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缥缈,以及一丝残留的心悸。
“在那之前,我午间小憩,也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司凤柔软的发顶,感受着怀中人温顺的依赖,继续诉说,仿佛要将那段压抑在心底的阴影彻底袒露出来。
“我梦到了你,司凤。”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地落入司凤耳中。
“梦里的你,与一位女子,纠缠了十生十世。”
禹司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每一世,你都倾尽所有地去爱她,护她,为她赴汤蹈火,为她逆天改命。”
李沉舟的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
“可每一世,她都伤你,利用你,误解你,将你的真心践踏在地。却唯独,不肯爱你分毫。”
他感觉到怀里的司凤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安抚地收紧了手臂。
“我就在一旁,如同一个透明的幽魂,看着你一次次为她奋不顾身,又一次次被她推入深渊。”
“看着你的眼神从最初的清澈炽热,变得哀伤,绝望,最后一片死寂。”
李沉舟的声音里染上了清晰的心疼与后怕。
“我想冲过去抱住你,想告诉你别再傻了,想带你离开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可是,我碰不到你,我说的话,你也听不见。”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你在那一世世的轮回里,被情爱折磨得遍体鳞伤,心如死灰。”
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最后那句:“你最终……还是离开了我。”
“在那个梦里,我彻底失去了你。司凤,那一刻,我心碎欲绝,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静心苑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交织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禹司凤依偎在李沉舟怀里,整个人都懵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闷痛。
十生十世被一个女子如此伤害?
求而不得,真心错付?
光是听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悲凉和窒息感便汹涌而来,仿佛那些痛苦,也曾是他亲身经历过的烙印。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李沉舟会那般失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抱着他。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也怪不得,在那天晚上,他会如此急切地,不容置疑地提出要与他成亲。
原来,不仅仅是因为那场意外的肌肤之亲。
不仅仅是因为日久生情,更是因为那个可怕的梦境。
让李沉舟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害怕会失去他。
所以要用最牢固的关系,将他彻底绑在身边,隔绝所有可能的伤害。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禹司凤心中翻涌。
有对李沉舟如此在意自己的感动,有对那个荒诞梦境的心惊。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于“十世情劫”的莫名悸动与抗拒。
“沉舟……”他抬起头,眼眶有些泛红,声音带着微颤。
“那……只是梦,对吗?”
他像是在向李沉舟寻求确认,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李沉舟低头,吻了吻他微湿的眼角,目光坚定而温柔。
“对,那只是梦。我的司凤,在这里,在我怀里,好好的。没有那些纠缠,没有那些伤害。”
他捧起司凤的脸,让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眼中的认真与深情。
“我不知道我们为何会做这样相似的、仿佛预示着什么般的梦。”
“但无论那些梦代表着什么,是前尘往事,还是虚无缥缈的警示,我都不在乎。”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司凤光滑的脸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在乎的,只有眼前的你,真实的你。”
“那个梦让我更加确定,我绝不能失去你。”
“所以,我要娶你,要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人,”
“要用我的一切,护你周全,免你惊,免你苦,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
“至于你梦到的关于我的那个梦,”
李沉舟的眼神锐利了一瞬,随即又化为无尽的沉稳与自信。
“我更不会让它发生。什么皇帝,什么毒酒,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为了你,我会更加惜命,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般绝境。我的命,是你的。”
禹司凤望着他,望着那双深邃凤眸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占有欲以及强大的自信。
心中那片因梦境而生的阴霾,仿佛被这炽热而坚定的光芒逐渐驱散。
是啊,梦只是梦。
眼前的沉舟,是真实的。
他会为了一个可能发生的梦境,害怕失去自己,甚至愿意放弃权位,只求护自己安宁。
这份情意,沉重而珍贵。
他主动伸出手,环住了李沉舟的脖颈,将脸埋回他温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但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依赖和肯定:“嗯,我知道。那只是梦。我们……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李沉舟感受着怀中人全然的信任与交付,心中那片柔软之地被彻底填满。
他收拢手臂,将司凤紧紧圈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夜色深沉,烛光摇曳。
两个因诡异梦境而更加紧密相依的灵魂,在这一刻,许下了超越梦境、指向真实未来的诺言。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那些梦是警示还是巧合,他们都将携手同行,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