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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那位来自遥远轮回的黑衣剑士,林秋继续向着西北方向行进。手中的时刻矛传来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任务的艰巨与时间的紧迫。七位从者……这才仅仅是第一位。前路不知还有多少来自无尽轮回之中的强大阴影在等待着他。

脚下的土地逐渐从金属残骸区过渡到一种更加奇异的景象。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仿佛所有生命力都被彻底抽干,只留下矿物般的苍白骨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电离空气后的臭氧味,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这矛盾的感觉让林秋更加警惕。他放慢脚步,巡猎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向四周蔓延。

然后,他看到了她。

就在一片苍白荒原的中央,一座微微隆起的小丘上,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一架造型古朴、似乎是木制与某种苍白金属结合的轮椅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孩,有着一头如同初绽紫藤般的浅紫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带有暗纹的白色长裙,裙摆下露出一双白皙的、未着鞋袜的赤足,自然地垂落在轮椅的脚踏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眼——它们始终轻轻地闭合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上,而一道洁白的绷带,如同某种仪式性的装饰,交叉缠绕在她双眼的位置,更增添了几分脆弱与神秘。

她似乎早已感知到林秋的到来,并未转向他,只是用清冽而平静的声音开口,仿佛在与老朋友交谈:

“你来了,异界的旅人。我等你有一会儿了。”

林秋停下脚步,与她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沉声问道:“你是吕枯尔戈斯的从者?”

女孩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恬淡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微笑:“是的。我叫玻吕茜亚。如你所见,是神礼观众麾下,不值一提的一名从者。”

她的语气中没有敌意,也没有之前那位黑衣剑士的冰冷与杀伐,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不过,”她话锋一转,依旧闭着双目,面朝林秋的方向,“我并不像‘盗火行者’那般,完全听从御主的命令。他召唤了我,赋予了我在此现界的凭依,但我的意志,依旧属于我自己。”

林秋没有放松警惕,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玻吕茜亚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向周围那片死寂的苍白荒原,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在开打之前,能陪我……走走吗?就在这片……我早已看腻,却又不得不与之相伴的景色里。”

这个请求出乎林秋的意料。他看着四周,除了苍白还是苍白,连一丝蚀骸活动的痕迹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荒芜与死寂。“现在?在这里?”他确认道。

玻吕茜亚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她没有回答,而是将那双缠绕着绷带、轻轻闭拢的眼睛,微微“抬起”,仿佛在凝视着无形的天空。

下一刻,她清冽的声音如同吟唱般响起,带着某种引动世界规则的韵律:

“于此宣告——

此身为接纳万物终末之器。

以冥河之水为墨,以忘川之花为缀。

展开吧——

固有结界·遍布鲜花的死海(mare mortuum Floribus obductum)!”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玻吕茜亚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林秋只觉得周围的空间发出一阵轻微的扭曲和嗡鸣,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晃动、破碎,然后又迅速重组。

当空间的异动平息下来,林秋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空是永恒的、如同黄昏与黎明交织的暧昧色调,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朦胧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云层。脚下不再是苍白的荒原,而是一片无边无际、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的漆黑水面。这水并非真正的液体,更像是一种粘稠的、蕴含着庞大死亡与寂静概念的“存在”。

而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死海”之上,盛开着无数花朵。

它们形态各异,色彩斑斓,从娇嫩的蓓蕾到怒放的繁花,从常见的玫瑰、百合到林秋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奇异品种。它们扎根于黑色的水面上,无需土壤,无需阳光,兀自绚烂地绽放着,形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诡异而又壮丽无比的花海。

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与那黑色死海散发出的、令人灵魂都感到沉寂的死亡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度矛盾、令人心神摇曳的意境。

生与死,绚烂与寂灭,在此地达到了某种诡异的平衡与统一。

玻吕茜亚依旧坐在她的轮椅上,轮椅无声地悬浮在花海之上,仿佛这黑色的水面是坚实的大地。她面向林秋,尽管双目紧闭,却仿佛能清晰地“看”到这一切。

“这是我的世界,”她轻声说,“一个只存在于概念中的,埋葬着无数逝去之梦与记忆的……花园。”

林秋没有说话,他收敛了气息,迈开脚步,跟上了开始缓缓向前“行驶”的轮椅。轮椅碾过黑色的水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被轻微扰动的花朵微微摇曳。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片寂静而绚烂的花海中沉默前行。没有交谈,只有脚下细微的声响和风吹过无数花叶的沙沙声。这氛围奇特而诡异,不像是奔赴战场,更像是一场漫步于彼岸的、宁静的仪式。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花海中央的一座小小的“山丘”上。这山丘同样由黑色的“海水”构成,上面开满了纯白色的、如同铃兰般的花朵。

玻吕茜亚的轮椅停了下来。她微微侧身,面向山丘下方那片无垠的花海与死寂的黑水,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那里恰好有一块稍微平整些的、被白色小花环绕的“地面”。

“坐一会儿吧。”她邀请道。

林秋沉默了一下,走到她身边,席地而坐。黑色的“水面”触感冰凉而坚实,仿佛某种黑色的玉石。他抬起头,看着这片固有结界中那永恒不变的、冥界般的天空。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个闭目感受,一个仰望“天空”,任由那生与死交织的气息包裹着他们。

过了许久,林秋主动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玻吕茜亚那垂落在轮椅脚踏上、白皙却似乎从未沾染过尘土的赤足,以及那显然无法支撑她站立的双腿上。

“你……”他斟酌着词语,“是否曾渴望过,像正常人一样,用自己的双脚,在这片大地上奔跑?”

玻吕茜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她依旧闭着双目,脸上恬淡的笑容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落寞。

“渴望?”她轻轻重复着这个词,仿佛这是一个极其遥远而陌生的概念,“对于一个自诞生之初,双眼便只能‘看见’死亡与终结,双足便无法承载自身重量,只能与这轮椅相伴的存在来说,‘渴望’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诅咒。”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这片象征着我本质的‘死海’中,用这些虚幻的‘繁花’,来装点那永恒的寂静罢了。行走与奔跑……那是属于生者的权利,与我无关。”

林秋看着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怜悯。这个女孩,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更像一个被自身本质所囚禁的、孤独的观测者。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之中,一点温暖而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芒开始凝聚、闪烁。那光芒并不刺眼,却蕴含着磅礴无比的生命能量,仿佛蕴含着草木生长、万物复苏的至理——这正是他体内属于“丰饶”命途的力量。虽然在这个世界受到一定压制,但治愈肉体伤残,依旧在其权能范围之内。

翠绿色的光晕如同温暖的溪流,缓缓流淌向玻吕茜亚的双腿。光芒渗透进她的肌肤,融入她的骨骼与经络。一股暖洋洋的、带着轻微麻痒的感觉,取代了那双腿长久以来的冰冷与麻木。

玻吕茜亚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她下意识地、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自己的脚趾——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林秋收回手,轻声道:“试试看。”

玻吕茜亚沉默了良久。她似乎在感受着双腿中那股陌生的、涌动的力量与生机。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有些颤抖地扶住轮椅的扶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一只脚,踏在了那黑色水面构成的“地面”上。

站稳了。

接着,是另一只脚。

她松开了扶着轮椅的手,有些摇晃,但终究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她低着头,仿佛在“凝视”着自己第一次真正接触“大地”的双足,那缠绕着绷带的眼睑下,似乎有湿润的痕迹晕开。她尝试着,迈出了第一步。

有些踉跄,但第二步就稳了许多。第三步,第四步……她开始在开满白色小花的山丘上,有些笨拙地,却又是无比真实地行走起来。

风吹拂着她的紫色长发和白色长裙,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从未体验过的自由。虽然依旧闭着双目,但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纯粹而明亮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她身上长久以来的沉寂与哀愁,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我……在走路……”她轻声呢喃,带着孩童般的惊奇与喜悦。

然而,就在这时——

固有结界的天空,那原本永恒暧昧的色调,突然开始剧烈地变幻!磷光云层如同被投入染缸,迅速被一种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所浸染!整个花海开始剧烈地摇曳,黑色的死海翻涌起波涛,无数绚烂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

玻吕茜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停下脚步,仰起头,“望”向那片剧变的天空,脸上露出了然与一丝无奈的神情。

“看来……到时间了。”她轻声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又多了一丝决绝,“御主的耐心是有限的。或者说,‘规则’不允许我再拖延下去了。”

她转身,面向林秋,那刚刚还能独立行走的双腿,似乎又开始变得有些虚幻、不稳定。

“异界的旅人,林秋。感谢你……让我体验到了行走的感觉。那份温暖,我会铭记。”她说着,身体开始散发出强烈的、与这固有结界同源的死亡气息,那气息远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古老、更加令人战栗。

“但是,契约就是契约。身为从者,与御主敌对者战斗,是我的职责。”

她的身体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纯白的衣裙被涌出的暗影能量侵蚀、转化,化作如同冥界金属般的漆黑甲胄。紫色的长发无风狂舞,发梢染上了如同冥火般的幽蓝色。她原本纤细的身形开始拔高、膨胀,背后撕裂开巨大的、由阴影与骸骨构成的龙翼残骸。她那始终闭合的双目,即使在这种形态下,也依旧被绷带缠绕,但绷带之下,仿佛有更加深邃的黑暗在涌动。

一个低沉而威严、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声音,从她变化后的躯体中响起:

“冥府之门已然洞开,摆渡之舟静候汝身。”

“此身即为引渡之使者,亦为陨落之龙骸——”

“显现吧,【冥魂渡者,死龙残躯,玻吕刻斯】!”

眼前的少女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高达十数米、散发着滔天死气与龙威的恐怖存在!她半人半龙,手持一柄由龙骨与冥铁铸就的巨大船桨,如同掌管死亡摆渡的神只,矗立于凋零的花海与翻涌的死海之上,冰冷的杀意牢牢锁定了林秋!

战斗,无可避免地爆发了。

玻吕刻斯的实力远超之前的黑衣剑士。她不仅力量恐怖,挥舞龙骨船戟能掀起湮灭生机的死亡浪潮,更能操控整个固有结界的力量,让黑色的死海化作吞噬一切的漩涡,让凋零的花瓣化作锋锐无比的利刃风暴。她仿佛就是这片死亡世界的主宰。

林秋将巡猎的速度与丰饶的治愈之力结合,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艰难周旋。时刻矛再次发挥奇效,时间膨胀与收缩的交替使用,屡次在关键时刻打断玻吕刻斯的致命攻击,或者为自己创造出反击的瞬间。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林秋的身上添了数道被死亡气息侵蚀的伤口,而玻吕刻斯的冥铁甲胄也被巡猎气刃和时刻矛的时间之力击出裂痕。

最终,林秋抓住玻吕刻斯一次全力攻击后的短暂僵直,将大部分力量注入时刻矛,发动了最强的一次“时间膨胀”,将其动作几乎定格,同时凝聚全身巡猎之力,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箭矢(能量形态),精准地射入了她胸前那枚如同冥府核心般的暗色宝石!

“轰——!”

剧烈的能量爆炸将玻吕刻斯庞大的身躯掀飞,她身上的死亡气息如同溃堤般汹涌逸散。庞大的龙骸形态开始崩溃、收缩,最终重新变回了那个穿着白色长裙、闭目缠着绷带、坐在轮椅上的紫发少女——玻吕茜亚。

她显得无比虚弱,身体变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她靠在轮椅上,微微喘息着,脸上却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平静。

“果然……还是输了啊……”她轻声说,“不过,能最后走那几步……真好……”

林秋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即将消散的身形,心中复杂。他击败了她,却仿佛亲手扼杀了一份刚刚萌生的、对“生”的渴望。

就在玻吕茜亚的身形即将彻底化为光粒消散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两人身旁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银白色的涟漪。紧接着,一道身影从中迈步而出。

那是一位身着典雅星月长袍的少女,有着月光般的银白色长发,末端渐变成深邃的幽蓝。她拥有一双罕见的、如同爬行动物般的金色竖瞳,眼神淡漠,仿佛映照着亘古流淌的时间长河。正是曾在那奇异“无瑕乐土”中出现过的控时者——长夜月!

她看了一眼即将消散的玻吕茜亚,又看了一眼略显惊讶的林秋,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萦绕着如同月华般清冷的光晕,轻轻点向玻吕茜亚几乎透明的胸口。一股蕴含着“停滞”与“忘却”概念的力量涌出,竟然强行凝固住了玻吕茜亚消散的过程,将那逸散的灵子重新收拢、稳定下来!

“时间的残影,冥府的渡者。”长夜月的声音空灵而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汝之契约已被‘遗忘’,汝之伤痛已被‘停滞’。于此,以‘忘却’之权能,重塑汝之灵基归属。”

更加磅礴的月华之力从她手中涌出,包裹住玻吕茜亚。那力量并非治愈,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覆盖”与“修改”。仿佛有一张无形的、记录着玻吕茜亚与吕枯尔戈斯契约的纸张,被这股力量强行抹去,然后重新书写。

片刻之后,月华散去。

玻吕茜亚依旧坐在轮椅上,身形不再透明,恢复了凝实。她似乎陷入了沉睡,呼吸平稳。而她身上原本与吕枯尔戈斯相连的那股无形契约丝线,已然彻底断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微弱却清晰的、连接着她与林秋的崭新契约。

长夜月做完这一切,收回手,那双金色竖瞳平静地看向林秋:“异界的变量。此身暂且托付于你。善用这份力量,莫要辜负……亦莫要深究。”

说完,她不待林秋回应,身影便如同融入水中的月光,悄然消失在那银白色的空间涟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固有结界开始自行崩溃,花海凋零,死海干涸,冥界的天空碎裂。周围景象迅速变回那片苍白的荒原。

林秋站在原地,看着轮椅上陷入沉睡、却已成为自己从者的玻吕茜亚,一时间心绪纷杂。

长夜月的再次介入,强行扭转了一位从者的归属。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图?而这位刚刚经历过生与死、绝望与微光交织的冥魂渡者,又将在未来的旅途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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