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常山,像是被一位技艺不精的画师用淡墨匆匆渲染过,山岚缭绕,露珠未曦。赵家庄的村口,此刻却比过年赶集还要热闹几分。乡亲们扶老携幼,熙熙攘攘地围成一圈,目光都聚焦在圈子中央那支即将远行的“奇特”队伍上。
说它奇特,是因为这支队伍的配置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队伍的核心,自然是我们的主角赵云,赵子龙。他今天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劲装,精神头倒是比昨天哈欠连天的样子强了百倍,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被师父的“重磅炸弹”和师姐的“爱心火药”震出来的恍惚。他那杆视若珍宝的铁枪,此刻正稳稳地背在身后,枪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透着一股少年人的锐气。可这锐气,很快就被他身边那两辆堆得满满当当、用麻绳捆了又捆的独轮车给冲淡了——车上装的不是粮草军械,而是白花花的、散发着清新竹香的……竹纸!
没错,这就是赵云此行的重要盘缠兼任务道具。用童老爷子的话说:“这叫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卖纸赚钱,历练商道,顺便打响我常山竹纸的名头!子龙啊,这可都是钱,路上省着点用,丢了或者被抢了,你就真得去洛阳城门口卖身……呃,卖力气还债了。” 赵云当时听得嘴角直抽抽,感觉自己不是去护送才女,而是去当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还是那种可能被山贼盯上的、特别值钱的货郎。
除了纸,赵云随身的行囊里还郑重其事地塞了一本《论语》。这是蔡琰小姐昨日临别前,带着她那标志性的、能让赵云膝盖发软的温柔笑容,“建议”他带上的。“赵师兄,旅途劳顿,然学不可废。闲暇时温习圣贤文章,方能修身养性。届时,琰或许会与师兄探讨一二。” 赵云当时脑子里就“嗡”的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路上被才女抽查背诵“学而时习之”的悲惨场景。这可比面对十个山贼压力还大!山贼来了可以一枪撂倒,才女提问,你总不能拿枪指着她让她闭嘴吧?
而队伍的另一位主角,蔡琰蔡文姬,则显得从容淡定得多。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远行的素雅衣裙,发髻简单挽起,虽无过多饰物,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她乘坐的是一辆村里凑出来的、经过加固的驴车,车上除了她的随身小箱,主要就是那几大箱宝贝书籍、纸样和文房四宝。驴车看上去有些寒酸,但被蔡琰那么安然一坐,竟莫名生出了几分“学术考察专驾”的气场。她微微撩起车帘,看着外面忙乱送行的人群,目光沉静,仿佛眼前不是一场前途未卜的远行,而是一次计划中的郊游。
这场面,活脱脱就是“武夫配才女,纸枪闯江湖”的现实版。
送行仪式的高潮,自然是师父童渊和师姐童彤的压轴登场。
童老爷子今天特意穿了件比较体面的长衫,胡子也梳理得一丝不苟,他一手负后,一手端着一碗乡亲们敬的浊酒,走到赵云面前,气沉丹田,声若洪钟:
“子龙!今日你出常山,入江湖,代表的是我童渊的脸面,是赵家庄的威风!此去洛阳,山高水长,望你谨记师训,勤修文武,遇事多动脑子,别光想着用枪尖解决问题!更要保护好蔡小姐周全,她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若能功成归来,为师亲自为你斟酒庆功!若是失败……”
老爷子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赵云,嘴角勾起一抹让赵云心里发毛的弧度,“若是失败,就别回来见我了,找个地方安心种红薯去吧,也算为天下苍生做了点实在贡献,强过在江湖上给我丢人现眼!”
赵云听得是哭笑不得,心里疯狂吐槽:“师父!您这到底是鼓励还是恐吓啊?又是脸面又是红薯的,我这压力值直接拉满了好吗!” 但面上还得恭恭敬敬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辣得他龇牙咧嘴,还得大声保证:“师父放心!弟子定不辱命!”
紧接着,师姐童彤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她今天换了一身利落的红衣,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手里捧着的正是昨天那个让赵云心惊胆战的“离别大礼包”。
“师弟~路上小心呀!” 童彤的声音甜得发腻,但赵云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意味,“师姐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些‘小玩意儿’你带着防身。记住哦,红色标签的是火药筒,威力大,慎用;绿色标签的是迷烟,跑路的时候往身后一扔,效果好得很!还有还有……”
她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做工略显粗糙的纸鸢,强行塞到赵云怀里。这纸鸢肚子鼓鼓囊囊,一根超长的引线耷拉在外面,纸鸢翅膀上还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画了个爆炸的图案,旁边写着两个小字:“保命”。
“这个‘冲天炮’是我新研究的!” 童彤得意地眨眨眼,“遇到大批山贼围攻,点着引线往天上一扔,保证能吓他们一大跳,给你创造逃跑时间!不过师弟你记性不好,千万别点错了方向,炸到自己我可不管赔哦!”
赵云抱着这堆“危险品”,感觉怀里像揣了个刺猬,放哪儿都不对劲。他苦着脸说:“师姐,您这是怕我路上太安全,特意给我增加点刺激是吧?我怎么感觉带着这些东西,山贼没来,我自己先可能被它们送走……”
童彤眼睛一瞪,小手叉腰:“怎么?嫌弃师姐的手艺?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演示一下它们的威力?”
“别别别!师姐我错了!我带着!一定妥善保管!” 赵云秒怂,赶紧把这一堆“定时炸弹”小心翼翼地塞进装纸的独轮车夹层里,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但愿一路平安,用不上这些宝贝。
蔡琰在一旁看着这对活宝师姐弟的互动,忍不住以袖掩口,轻笑出声。她优雅地走下驴车,对着童渊和童彤,以及前来送行的乡亲们,郑重地行了一个万福礼,声音清越悦耳:“童师,师姐,各位乡亲父老请放心。琰虽不才,一路之上,定会与赵师兄相互扶持,也会……督促他学业精进。”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大家看看一脸“生无可恋”的赵云,再看看气质如兰的蔡琰,纷纷觉得这画面充满了奇妙的喜剧效果。武艺高强的赵子龙,居然要被一位娇滴滴的才女督促读书?这趟旅程,看来注定不会无聊了。
在一片叮嘱声、笑声和驴子的不耐烦的嘶鸣声中,这支由“保镖”、“才女”、“纸车”和“驴车”组成的混合编队,终于晃晃悠悠地启程了。
刚出村口不到二里地,赵云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就遇到了此行第一个下马威——不是山贼,不是路霸,而是一只气势汹汹、堪称村中一霸的……大公鹅!
这鹅也不知是哪个村民家养的,昂首挺胸,踱着方步拦在路中央,豆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蔡琰手中拿着的一块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威胁声,翅膀一扇,就朝着蔡琰扑了过来,那架势,竟有几分猛虎下山的威风!
“蔡小姐小心!” 赵云反应极快,到底是童渊的高徒,只见他身影一闪,铁枪甚至都没用上,只是用枪尾巧妙地一拨一挑,那只肥硕的大鹅便“嘎”的一声惊叫,被一股柔劲带得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按理说,危机解除,英雄救美(虽然救的是干粮)的戏码完美落幕。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只鹅落地时,好巧不巧,两只爪子精准地踩在了一摊不知道是牛还是马留下的新鲜粪便上,“噗嗤”一声,脚下一滑,整个鹅身失去平衡,像个失控的炮弹一样,歪歪扭扭地撞向了蔡琰放在驴车边上的那个装书的箱子!
“哗啦——” 书箱被撞翻,里面蔡琰精心整理的书籍、卷轴散落一地,有几本还不幸沾上了些许溅起的粪点……
空气瞬间凝固了。
蔡琰惊呼一声,赶紧下车,心疼不已地捡拾着地上的书籍,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污渍。她抬起头,看向一脸尴尬、正准备接受表扬的赵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嗔怪,轻声道:“赵师兄……你这枪法,角度之刁钻,力道之精准,小妹佩服。只是这‘救美’的结果,未免太过……别致了些。”
赵云张了张嘴,半天憋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脸涨得通红。他心中哀嚎:老天爷啊!这Flag立得也太快了吧!出师未捷先惹才女生气,这往后一路还怎么混?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还没等他把散落的书籍全部捡起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就由远及近:“哪个杀千刀的敢欺负我家‘大将军’?!赔钱!必须赔钱!” 只见隔壁村的王大妈,挥舞着一根粗壮的擀面杖,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抱起那只惊魂未定、沾着粪迹的“大将军”,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赵云自知理亏,再加上看王大妈那架势,不赔钱今天怕是走不了了,只好硬着头皮,从还没捂热的盘缠里摸出几个铜板,好说歹说,才把这位“鹅主”安抚下去。看着王大妈抱着鹅骂骂咧咧离开的背影,赵云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这还没走出常山地界呢,就先破财了,真不是好兆头!
经历了“鹅将军”事件后,队伍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赵云闷头推着纸车,时不时偷瞄一眼驴车上安静看书的蔡琰,想道歉又不知如何开口。蔡琰倒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她的心情,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天色,或观察一下路边的植物。
日头渐高,一行人到了路边一个简陋的茶棚歇脚。这茶棚是用几根木头和茅草搭起来的,四面透风,里面摆着两三张破旧桌椅,生意冷清,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掌柜在打着瞌睡。
赵云招呼蔡琰坐下,要了两碗粗茶,几个炊饼。他确实是渴了,也累了,端起粗陶碗就想牛饮。
就在这时,那老掌柜似乎被生意惊醒,慢悠悠地踱过来,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用那双浑浊却透着几分精明的眼睛打量着他们,特别是赵云身后的两车竹纸和那杆铁枪。
“二位客官,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老掌柜搭讪道。
“哦,我们去洛阳。” 赵云随口答道。
“洛阳?” 老掌柜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客官,听小老儿一句劝,前面那段山路,最近可不太平啊!”
赵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茶碗:“不太平?有山贼?”
“可不是嘛!” 老掌柜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而且这伙山贼,邪门得很!他们不劫普通商旅,专劫那种……有‘技术’的人!”
“技术?” 赵云和蔡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对!比如手艺特别好的铁匠、木匠,还有……哎,就像客官您这样的,” 老掌柜指了指赵云车上的竹纸,“会造这种新奇玩意儿的匠人!听说这伙山贼背后有能人,就喜欢搜罗各种‘技术人才’,绑上山去给他们干活!官府围剿了几次,连影子都摸不着,邪门呐!”
赵云的心跳开始加速。技术型人才?专劫匠人?这目标……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自己这不就是活脱脱的“技术人才”吗?造纸技术,放在这时代,那可是顶尖的高科技啊!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老掌柜又补充了一句,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像意有所指:“对了,听说那伙山贼,有个奇怪的标志,他们袖口上,都绣着一只凤凰,红艳艳的,可瘆人了!”
凤凰?!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赵云!他瞬间想起了昨晚茶碗掉落前,那个一闪而过的紫衣身影和银铃般的轻笑——“小师弟,路上小心,别被‘凤血’毒翻哦!”
凤血!凤鸣!紫衣少女!还有这袖口绣着凤凰、专劫技术人才的山贼!
这一切碎片,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隐藏在迷雾中的、令人不安的真相。他这趟看似简单的护送任务,从师父那奇怪的限时命令,到师姐那些威力惊人的“防身礼物”,再到这突然出现的、目标明确的“技术劫匪”……层层叠叠,仿佛早就被人设计好了一般。
赵云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铁枪,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看向茶棚外蜿蜒伸向远方的山路,山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在他听来,却像是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耳边低语,重复着那句警告:
“小师弟,洛阳很远,别半路就被‘凤血’炸飞哦!”
休息过后,队伍再次上路。但赵云的心境已与早晨出发时截然不同。之前的忐忑和玩笑之心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警惕、好奇和隐隐兴奋的复杂情绪。他不再只是那个被师父“发配”、被才女“监督”的倒霉徒弟,而是感觉自己真正踏入了一个更大的、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棋局。
他一边推着车,一边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那紫衣少女到底是谁?她口中的“凤血”是什么意思?这伙绣凤山贼,跟她,跟师父,甚至跟蔡琰小姐的这次出行,有没有关系?师父让他限时赶到洛阳,真的只是为了卖纸和历练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却没有答案。他偷偷看了一眼驴车上的蔡琰,她依旧安静,但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一抹凝思,不知是否也在消化刚才茶棚老板的话。
夕阳开始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山路的拐角处,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模糊的大字——“常山界”。
赵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来路,赵家庄早已隐没在群山之后。前方,是陌生的地域,未知的挑战,还有那隐藏在迷雾中的“绣凤山贼”和神秘“凤血”。
他深吸一口气,将铁枪从背后取下,握在手中,枪尖在夕阳下闪烁着坚定的寒光。然后,他推动独轮车,车轮碾过界碑,正式离开了常山地界。
“蔡小姐,” 赵云转过头,对蔡琰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自信和凝重的笑容,“前路莫测,跟紧我。咱们这出‘文武双全闯洛阳’的大戏,这才算真正开场了!”
蔡琰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和……期待?
夜色,正悄然降临,将山林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朦胧之中。而那关于“凤凰”的谜团,如同这渐浓的夜色,沉沉地压在了少年赵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