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那充斥着追杀、血腥与绝望的夜色隔绝在外。然而,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皮肉焦糊的恶臭,以及三人身上散发出的、无法完全收敛的混乱煞气和惊魂未定的恐惧波动。
王胖子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滑坐在地,肥胖的身躯因脱力和伤痛而微微颤抖。他肩胛、后背多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那是僵尸生命精华的流失,每一次滴落都带走他一丝力量。他试图运转尸丹能量封住伤口,但侵入体内的异种煞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干扰着修复过程,使得愈合变得异常缓慢和痛苦。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带来阵阵闷痛,嘴角还残留着之前喷出的、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血沫。这位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乐天和粗豪的汉子,此刻脸上只剩下疲惫、挫败,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灰暗。
苏小婉直接瘫软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双手抱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瘦小的肩膀不住地耸动,发出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小动物般的啜泣声。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留下蜿蜒的痕迹。她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深深的无助和愧疚。她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在关键时刻只能成为累赘,需要林清源用身体为她挡下那致命的火焰,需要王胖子拼着受伤为她开路。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为自己流血受伤、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直面死亡更让她痛苦。
而伤势最重的林清源,则单膝跪倒在地,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没有彻底倒下。他的左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从小臂到肘关节以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皮肤肌肉碳化皲裂,甚至隐约能看到下面被熏黑的骨骼。最可怕的是,那暗红色的阴煞火并未完全熄灭,依旧如同活物般,在焦黑的伤口深处顽固地跳跃、燃烧着,不断与林清源体内涌来的灰白色能量进行着激烈的对抗,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每一次能量的碰撞,都让那焦黑的血肉微微颤动,带来一阵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让林清源额头上刚刚被夜风吹干的冷汗再次密密麻麻地渗出,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所有颜色,只有紧咬的牙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示着他正在承受着何等可怕的折磨。
云芷的身影如同悄然凝聚的月光,出现在后院。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林清源那依旧被阴煞火侵蚀的左臂上,那双千年不变的深邃眼眸中,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她没有询问过程,眼前的惨状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缓步走到林清源面前,蹲下身,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指尖萦绕起一缕比林清源体内能量更加精纯、更加凝练、带着一种奇异冰凉气息的灰白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柔地探向林清源左臂伤口处那团依旧在燃烧的暗红火焰。
当云芷那精纯平和的能量接触到阴煞火的瞬间,那原本躁动跳跃的火焰仿佛遇到了天敌般,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激烈的反抗!暗红与灰白两股能量在林清源的伤口处展开了无声却凶险的较量,带来的剧痛让林清源浑身猛地一颤,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云芷眉头微蹙,指尖的能量输出陡然加大,那灰白色的光芒变得愈发璀璨和冰冷,如同月华凝成的实质,一点点地包裹、渗透、消磨着那顽固的阴煞火。这个过程缓慢而细致,显然即便以云芷飞僵境界的修为,要彻底清除这蕴含着赤发鬼本源煞气的诡异火焰,也并非易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能量对抗的细微声响中缓缓流逝。王胖子努力调息着,试图稳住自己的伤势。苏小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无声的抽噎,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云芷为林清源疗伤,眼中充满了希冀与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源左臂伤口处那团暗红色的火焰终于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哀鸣般的噗响,彻底湮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焦黑的伤口不再有火焰跳动,但那可怕的创伤和残留的毁灭性煞气,依旧狰狞可怖。
云芷收回手指,指尖那璀璨的灰白光芒也缓缓内敛。她看着林清源那几乎被废掉的左臂,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火焰已除,但煞气侵蚀已深,经脉受损严重,恢复需时。近日不可妄动左手,需以阴气温养,徐徐图之。”
说完,她又走到王胖子身边,同样以精纯能量帮他驱散了伤口处残留的异种煞气,稳定了伤势。至于苏小婉,虽然只是惊吓过度,云芷也弹出一缕清凉的气息没入其眉心,帮助她平复激荡的心神。
做完这一切,云芷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看了三人一眼,便转身回到了内室,将这片弥漫着沉重气氛的后院留给了他们。
后院再次陷入了死寂,但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并未带来任何轻松。相反,一种名为“无力”的冰冷潮水,正无声地淹没着每一个人。
王胖子靠着墙壁,看着自己身上虽然不再流血、但依旧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林清源那焦黑残破的左臂,最后目光扫过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的苏小婉,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憋闷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碎石飞溅。
“妈的!”王胖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而充满了不甘,“要是……要是老子再强一点……要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深沉的无力感,已经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清源缓缓抬起完好的右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左臂那焦黑冰冷的伤口,传来的只有麻木和隐隐的刺痛,曾经蕴含其中的力量感荡然无存。他回想起赤发鬼那嚣张残忍的狞笑,那随手甩出的、足以致命的阴煞火,那绝对的力量压制……如果不是凭借热感视觉提前预判,如果不是王胖子拼死开路,如果不是对地形足够熟悉,他们根本不可能活着逃回来。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己几乎废掉一臂,王胖子内腑受创,苏小婉心神受挫。而对方,仅仅出动了一个干部和几个手下,甚至可能并未尽全力。
这种差距,令人绝望。
他们没有选择吞噬同类的道路,坚守着不伤无辜的底线,依靠着符水和自身的努力一点点积累力量。可这样的成长速度,在玄阴宗那依靠掠夺和吞噬而飞速膨胀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缓慢。就像赤发鬼嘲讽的那样,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只能躲在暗处,依靠着侥幸和对方的疏忽苟延残喘。
弱者……这就是弱者的悲哀吗?
没有力量,连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都做不到,连保全自身都是一种奢望。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受伤,看着敌人嚣张,却连反击的力量都没有。
林清源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赤发鬼掌心那团跳跃的阴煞火,那火焰中蕴含的狂暴力量,确实……令人心悸,也……令人产生某种阴暗的向往。如果……如果拥有那样的力量……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掐灭。他想起了云芷的过去,想起了那场因吞噬而引发的悲剧,想起了那份灵魂被玷污的痛苦。力量固然重要,但获取力量的方式,决定了你最终会成为什么。
可是……如果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无法保护,这条坚守底线的道路,又能走多远?
一种深沉的迷茫和动摇,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林清源的心头。他看着身边伤痕累累的同伴,感受着左臂传来的、时刻提醒着他自身弱小的剧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残酷的黑暗世界里,所谓的“坚持”和“底线”,需要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
夜色深沉,后院中只剩下三人粗重或不稳的呼吸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属于弱者的悲哀与无声的质问。